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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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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穎化出宮,竟還帶來了宮内禁軍,神策軍乃禦前侍衛,若無皇帝授意,俱穎化絕無可能帶出宮。

他們進來得太突然,劉征紋被連枷拽起的時候,人還懵着。

經過赫連襲的時候,劉征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喊道∶“中丞,求您把我母親送回去,她是無辜的,求您送她回去!求求您……”

神策軍儀仗齊整,就是兩人也不落氣勢,他們一人拖住劉征紋雙臂,一人拖住雙腳,擡牲口一樣把他擡了出去。

劉征紋回頭想再看一眼母親,卻怎麼也回不過頭,隻能大聲哀嚎∶“娘!兒對不住你!等來世,來世兒再給您盡孝!”

經過外間時,魏琥突然一下撲上來,想要撕咬劉征紋似的,兇惡地扒着他。

魏琥讓人堵着口,說不出話,隻能瞪着眼睛發出含混的“嗚嗚”聲。

神策軍一腳踢在他身上,魏琥打了滾,一頭撞在牆上,他們根本沒把這個從五品度支司郎中放在眼裡。

赫連襲召來人,命他們先把魏琥押回去,然後帶着闵碧詩一起出了大理寺。

“爺,怎麼回事?”蘇葉跟在後面問,“東府那邊不是說今夜子時前交判牍嗎?現在申時不到,怎麼就要提人走,手印還沒畫呢!”

“老狐狸藏不住尾巴。”赫連襲目光陰鸷,“上趕着來殺人滅口。”

“那劉征紋他老母怎麼辦?”蘇葉問。

赫連襲略一沉吟,說∶“先帶回府裡,别讓其他人知道。”

蘇葉颔首,替二人撩起轎簾。

闵碧詩問∶“現在要去哪?”

“憲台。”赫連襲說,“俱穎化來勢洶洶,隻怕沒有好事,孫潼那邊應該還不知情。”

“俱穎化既然已經來了,你現下再回去告訴孫潼也無用。”闵碧詩掀起簾布一角,不遠處,神策軍重重圍守在大理寺門口。

“你是什麼意思?”赫連襲打眼瞧他。

“俱穎化親自審他。”闵碧詩把傷手放在矮案上,“劉征紋還有命出來嗎?”

“不管他有沒有命出來,我們都得查出真相,給所有人一個交代。”赫連襲抽出自己腰後的軟墊,墊在闵碧詩腰後,讓他坐得舒服些。

他扶着闵碧詩的腰,說∶“趙甜兒需要一個交代,周邈也需要,如果憲台不為他們申冤,那便沒有人會再記得他們了。”

——如果憲台不為他們申冤,那便沒有人會再記得他們了。

闵碧詩心髒驟然緊縮,昨夜的大雨猝然闖進腦中。

趙甜兒慘遭殺害時才二十二,周邈死于非命時才二十五,這樣年輕的生命,不該躺在腐味橫生的義莊裡,等待着仵作剖屍查驗。

他們本可以和其他年輕人一樣,春日踏青,夏日折燈,然後在某次秋遊時,邂逅自己的意中人,從此比翼連枝,幸福終老。

然而這一切都毀于那些不為人知的肮髒之手,這隻罪惡滔天的手,赫連襲決意要将他揪出來。

闵碧詩擡起眼,第一次想好好看看眼前這個男人。

“去香積寺,再叫幾個人。”闵碧詩說,“重勘現場。”

赫連襲挑開轎簾,吩咐∶“蘇葉,轉道去香積寺。”

蘇葉得令,立刻調轉馬頭。

赫連襲打着狼哨喚來赤煉,從坐底匣子裡翻出一顆香草别在赤煉腳旁。

“叫黃良安,夠嗎?”赫連襲問,“要文要武,打架嗎?”

闵碧詩搖搖頭,“不好說。”

赫連襲振臂放出赤煉,朝前面道∶“蘇葉,叫玉樵、虎杖放下手裡的事,都來香積寺,一刻鐘以内到!”

蘇葉在外面應聲。

“和我說說。”赫連襲扳過他的膝頭,讓他面朝着自己,“發現什麼了?”

“我和你想的一樣。”闵碧詩看着他,赫連襲壓低身子,手肘支在膝上,像隻撒嬌的大型動物,腦袋快要貼在闵碧詩的腿上了,“憑劉征紋一個人,根本殺不了董乘肆和周邈,我需要還原現場。”

*

南山,香積寺。

蘇葉、虎杖守在寺外,玉樵站在門口,赤煉栖在樹梢上望風,它歪着腦袋看着寺内。

黃良安帶來了印小蒙,和赫連襲一起站在香案前。

昔日恢宏磅礴的大雄寶殿如今隻剩蛛網結絲,殿内釋迦摩尼坐像斑駁,卻依舊法相莊嚴。

右側為佛祖大弟子,多聞第一的阿難,阿難蒙塵,雙手合十,底座邊刻着數行小字∶不知香積寺,數裡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龍。[1]

是王摩诘的《過香積寺》。

黃良安祖籍潮州,族裡最忌鬼神,逢佛必拜,他對着佛像拜了幾拜,也不知是否真的誠心,嘴裡念念有詞地嘀咕着。

印小蒙湊上去聽,都是些求饒的話,就拿胳膊肘戳他∶“黃同知,這麼怕死嗎?”

“你懂個屁?”黃良安瞪他一眼,“佛祖面前敢殺人,要遭報應的!”說完繼續念叨。

印小蒙心道,怕死進什麼禦史台啊,禦史幹的都是得罪人、掉腦袋的活,想舒坦,幹脆淨了身,入宮侍奉娘娘們得了。

闵碧詩從佛像後起身,赫連襲替他拭掉臉上的灰,問∶“有新發現嗎?”

門口的三人趕緊轉頭,不敢朝寺裡看。

印小蒙驚奇地睜大眼睛,拿手肘一個勁兒地推黃良安,黃良安還在閉眼虔誠禱告,被推得煩了,大罵∶“姓印的,少拿你的蹄膀捅咕我!”

闵碧詩搖搖頭,“都是些斷木,座底有幾個指印,但出入現場的人太多,說不清是誰留下的。”

這在赫連襲意料之中,憲台早就将現場勘查了遍,所有遺留都分門别類收集好,再想有别的發現都難。

“開始吧。”闵碧詩拍拍手上的灰,指指門口,示意所有人都先站到殿外。

赫連襲輕輕點頭,算是默許,大家都依言走了出去。

“黃同知是劉征紋。”闵碧詩說,“玉樵是董乘肆,印監察是周邈,我來做魏琥。”

闵碧詩從殿外擡腳踏入,身旁的玉樵、黃良安和印小蒙也随他一起入殿。

“那夜,董乘肆喝多了,鬧着要換場子,于是魏琥、劉征紋和周邈,一起帶他來到香積寺。”闵碧詩說道。

與此同時,大理寺,中堂。

劉征紋被神策軍擡入堂内,“咣當!”一聲扔在地上。

堂中放了面屏風,屏風後的人影看不真切,那人似乎穿得很厚,手捧香爐,咳嗽聲不斷。

六月天竟這副打扮,着實古怪。

從屏風上沿望去,高處懸着四個大字∶“諸法持平”,牌匾投下大片陰影,遮在劉征紋眼前。

神策軍橫刀壓下劉征紋的頭,呵斥∶“監軍大人也是爾能直視的?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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