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乾盛殿。
鄭良人伏在玉石磚面上,哭得眼尾通紅,淚珠子一串接一串地落下,十根水蔥般的手指被白布纏成了粽子,整個人顫抖得像是風中殘荷。
盈婕妤跪在她身側,筆挺的脊背繃成一張弓,隐在袖下的指尖微微發白。
她如何也想不到,聖上竟會因為鄭良人的一面之詞,将她傳來乾盛殿。
禦案之上,裴玄祁阖眸靠在龍椅上,指尖輕點禦案,面色瞧不出喜怒。
下方,梅妃同儀妃分列兩邊,梅妃面上盡是忐忑不安,儀妃倒是頗為沉靜。
整個殿内,隻能聽見鄭良人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聖上...”鄭良人帶着委屈的尾音微顫,心中對盈婕妤恨到極緻。
這賤人就是見不得她得寵,仗着位分比她高,處處刁難,看她今日怎麼教訓這賤人!
裴玄祁的指尖忽地一頓,他緩緩睜開眸子,漫不經心道:“盈婕妤,你如何說?”
盈婕妤手心沁出薄汗,卻仍舊昂首,語氣不卑不亢:“聖上,鄭良人見妾不行禮,已是犯了宮規。”
“妾不過訓誡幾句,她卻愈發放肆,當衆轉身離去,絲毫不将妾放在眼中。此等無禮之舉,若不加以懲戒,宮中還如何立規矩?”
盈婕妤緩緩擡眸,面色還算鎮靜,可若是仔細聽,便能聽出她聲中發顫:“妾所做之事,皆是依宮規行事,還請聖上明鑒。”
“聖上明鑒?”鄭良人猛地擡頭,淚眼婆娑,滿臉委屈,聲音卻帶着怨憤:“婕妤分明就是嫉妒聖上寵愛妾,才故意尋妾的錯處!”
“妾一心一意想着聖上,哪有心思計較這些虛禮?婕妤一見妾,便言辭苛刻,妾一時不忿,才失了分寸。”
她一邊說,一邊悲泣着扭身伏地,哀哀道:“可她竟如此狠心,下此重手!您瞧妾這一隻手被婕妤打成了什麼樣子,若再無人管,日後宮中豈不是人人自危?”
裴玄祁未置一詞,目光緩緩掠過兩人,最終落在梅妃與儀妃身上,淡淡道:“朕讓你二人協理六宮,如今卻鬧出此事。你們說,朕該罰誰?”
二人聞言,皆是心頭一緊。
儀妃眸中閃過一絲暗芒,先是欠身請罪,随即溫聲道:“啟禀聖上,鄭良人雖有失禮之處,然皆因年幼無知,盈婕妤也是依規行事,二人皆有緣由,不若各自罰奉三月,禁足半月,以示警戒?”
盈婕妤和鄭良人聽聞“禁足”,皆是眉頭一皺。
出不得殿門,如何能見聖上?若見不到聖上,豈不是任由旁人得勢?
尤其是鄭良人,她眼下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憑什麼要同盈婕妤這個手下敗将一道禁足?
二人同時看向梅妃,目露懇求。
梅妃心中微動,鄭良人和盈婕妤皆是她的人,罰誰都不是好事,隻是鄭良人這段時日過于張揚,若不稍作敲打,恐怕日後難以掌控。
更何況,鄭良人太過受寵,也不是她想見到的。
思及此,她剛欲開口替盈婕妤求情,卻不料——
“笃笃——”
裴玄祁指節輕輕敲了敲桌案,打斷了她的思緒。
“盈婕妤戕害宮妃,掌手二十下,罰奉半年。”裴玄祁将目光緩緩移至梅妃面上,聲音依舊不急不緩,卻無端透出一股淩厲:“儀妃,梅妃失察,罰奉三月!”
什麼?!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瞳孔一縮,聖上竟是...如此不公!
明眼人皆能看出,今日之事乃是鄭良人恃寵生嬌,聖上竟然,罰了盈婕妤和儀妃梅妃,反倒對鄭良人這個罪魁禍首輕輕放過。
盈婕妤面色驟白,心口發緊,指尖不由得收攏。
“聖上……”她張了張口,想要辯解,卻在裴玄祁冷冷一瞥下,生生住了嘴。
“鄭良人留下,其餘人都給朕退下。”
鄭良人當即得意地朝盈婕妤挑眉,故意軟下身子,嬌柔地沖裴玄祁喚道:“聖上……”
乾盛殿外。
儀妃登上辇車前,回眸望了梅妃一眼,似笑非笑:“梅妃倒是大度,鄭良人這般招搖,也一心護着她,隻可惜了盈婕妤。”
她目光淡淡掠過盈婕妤,語氣諷刺:“好好一個婕妤主子,竟被區區一個良人欺到頭上。”
話落,她一拂袖,登上辇車離去。
梅妃臉色一沉,剛想回敬,卻見儀妃背影遠去,氣得暗暗咬牙。
她猛地一轉身,卻見盈婕妤直直盯着她,面無表情道:“娘娘真是好狠的心,方才在殿中,竟是一句也不曾為我辯駁。”
“鄭良人不愧是大将軍送入宮中的,果真與旁人不同。”
梅妃剛被裴玄祁斥責,又被儀妃一陣奚落,眼下已是氣到極緻,又聽聞盈婕妤這般冷嘲熱諷,哪裡還忍得住,當即一個轉身,想也不想便擡手狠狠扇在了盈婕妤面上:“放肆!本宮如何做事,也是你能夠置喙的?”
盈婕妤被她打的一個趔趄,還好花瑤眼疾手快,才沒讓她摔在地上。
梅妃巴掌剛打下去就有些後悔,卻見盈婕妤冷冷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