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亮的刺眼,鐘粹宮中卻陰冷的吓人。
阖宮妃嫔們得了消息皆緊趕慢趕朝鐘粹宮而來。
鄭良人被幾個粗使婆子摁着跪在殿中,面色慘白,額間冷汗涔涔。
她強裝鎮定,伏下的身子瑟瑟發抖,隐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方才昭甯公主痛苦的樣子她盡數看在眼中,心中明白自己隻怕是惹出禍來。
四周伺候的宮人屏息斂聲,殿内彌漫着壓抑的氣息。
随着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玄色繡五爪金龍的錦靴跨過門檻。
裴玄祁一身玄袍,衣袂曳地,袍角的金絲暗紋在燭光下微微浮動,周身氣勢迫人。
他目光微微掃過殿中衆人,最後落在仍跪伏于地的鄭良人身上:“公主如何?”
方才他正在與裴玄與對弈,鐘粹宮的宮人便匆匆來報,說是昭甯公主出了事。
紀淑媛深吸一口氣,恭謹地福了福身,語氣難掩哀悸:“回聖上,公主眼下已是無事。”
聽聞昭甯無事,裴玄祁才問起緣由。
紀淑媛眼尾仍舊泛着紅,顯然是哭過的樣子,聞聲,她抿了抿唇才道:“今日妾攜公主路過禦花園,見鄭良人在亭中跳舞,公主好奇,便伸手接了一枚花瓣輕嗅,不慎沾染桃花花粉,突發過敏,險些性命不保。”
她說罷,眉眼間寒意愈重:“若非容才人及時施以救治,隻怕...”
紀淑媛未盡之意衆人皆心中明白,聞言,盈婕妤将目光投向立于一側的蘊玉,暗道她真是好運,竟能恰巧救了公主殿下。
蘊玉一身月色宮裙,發間僅用兩支碧玉簪子簪住發絲,正安靜立于一側,眉眼間柔和極了。
裴玄祁目光掠過蘊玉時微微一頓,随即落在正哀哭連連的鄭良人身上:“鄭良人,你可知罪。”
鄭良人連忙伏地叩首,眼淚如斷線珠子般滾落:“聖上明鑒,妾……妾萬萬不知昭甯公主竟會對桃花過敏,否則,便是借妾一百個膽子,妾也不敢傷害公主殿下啊!”
鄭良人一手僅僅拽住裴玄祁袍角,仰起的面上滿是淚水,哭的好不可憐。
她心中仍舊存着一絲僥幸,或許聖上又像上兩回一般,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冤枉?”盈婕妤冷笑一聲,語氣譏诮,“鄭良人何時這般膽小了?先前在禦花園中日日練舞的氣勢呢?本主倒是聽說,你這些日子勤練桃花舞,不過是為了得聖上青眼,怎的如今倒推得一幹二淨了?”
鄭良人猛地擡頭,雙眸通紅望着盈婕妤,隻咬唇不語。
梅妃掃了二人一眼,鳳眸一沉,沖着裴玄祁勸道:“聖上息怒,鄭良人乃是新晉宮妃,不知曉這些内情也是有的。”
盈婕妤聞言,輕笑道:“梅妃姐姐說笑了,這新妃入宮,頭一天便有嬷嬷們告誡了宮中禁忌。姐姐這話,豈非是偏袒鄭良人?”
說及此,盈婕妤捏了帕子掩住唇角,笑道:“也難怪……鄭良人畢竟是征遠将軍舉薦之人,與娘娘同氣連枝,今日惹下禍端,姐姐若說沒有半點責任,隻怕旁人也不會信呢。”
她刻意咬重了“征遠”二字,為的便是在梅妃心口上紮刀子。
梅妃鳳眸一眯,冷冷瞥了盈婕妤一眼,未作聲。
自打上次她罰盈婕妤禁足以後,盈婕妤便同她處處作對。
恰逢此時,一旁沉默良久的儀妃緩緩放下茶盞,輕歎一聲,眉眼間盡是無奈:“宮中向來規矩森嚴,昭甯貴為公主,竟因鄭良人一時不慎險些喪命,若不嚴懲,恐怕旁人也學了去。”
她的聲音溫柔沉穩,卻字字誅心。
但凡是能踩梅妃一腳的機會,她從不錯過。
“聖上。”一旁許久不曾出聲的伊昭容眸光一閃,溫聲道:“臣妾知聖上憐惜鄭良人,然此事已關乎公主安危,若僅輕罰,隻怕會令外界誤以為聖上偏袒後宮,甚至傷了皇家子嗣。”
裴玄祁垂眸,指尖輕叩座椅扶手,眸色深沉不見底。
良久,他目光忽然落在蘊玉面上,輕聲道:“容才人,你認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蘊玉頭皮一緊,不曾想過這樣的情形下,裴玄祁不問高位的儀妃梅妃,不問昭甯的生母紀淑媛,反倒問起她這麼個小小的才人。
察覺到裴玄祁的眸光慢慢變冷,蘊玉心口一沉,連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輕聲道:“妾惶恐。”
上方,裴玄祁輕輕敲了敲扶手,淡聲道:“朕在問你話。”
此話一出,殿中寂靜無聲,就連慣來張揚的盈婕妤都暗暗放輕了呼吸聲。
儀妃、梅妃等人更是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蘊玉。
隻見她微微低垂着眉眼,神色沉靜如水。
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蘊玉衣袖下的手指卻悄然收緊,手心攥出綿密的一片冷汗。
主位之上,裴玄祁面若冷玉,目光沉沉地瞧着蘊玉。
蘊玉心中一驚,暗道裴玄祁隻怕是疑心上她,怎就恰巧那般巧救了昭甯公主。
若她答得不好,輕則失了聖心,重則姓名不保。
狠狠掐了掐掌心,蘊玉輕輕開口:“回聖上,鄭良人固然無意傷害昭甯公主,但身為後宮嫔妃,行事卻未盡謹慎。宮中早有規矩,妃嫔所用之香、花卉皆須細細審查,避免傷及龍嗣。妾以為,此事雖非鄭良人本意,但既釀成大錯,便不可輕縱。”
話到此處,她微微擡眸,正好對上裴玄祁淡漠的視線,心頭微顫,仍舊沉着道:“陛下寬仁,定不會苛待後宮妃嫔,但昭甯公主乃當今唯一的皇女,若今日之事不能警戒旁人,隻怕将來會有更多人因疏忽犯錯。”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既未讨好,也未推诿。
裴玄祁眸色微深,指尖輕輕叩擊着扶手,目光一眨不眨盯着蘊玉。
殿内氣氛愈發壓抑,衆人神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