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眼旁觀了這麼久,早已麻木,隻覺得世間的一切毫無意義,奈何自己永生不死。
枯坐在時間盡頭的朽木上,五感浸在冰河般的長夢裡,連痛覺都結滿蒼苔。
唯有指縫裡滲出的虛無感在流淌,提醒這具不死之軀,仍在永恒的刑架上綿長呼吸。
記憶碎片裡的噩夢做過無數次,直到連腥血都淡成白水。
可這次再墜落時,忽然混進了異響,他在視線模糊的刹那,瞥見一抹杏色裙裾拂過血泊。
“季硯欽!”清冽女聲劈開混沌。
那聲音像滾水澆在凍瘡上,疼得他蜷起身子,才發現梁木裂縫裡嵌着自己幹涸的血,在時光裡風化成了陳年的枯墨。
他甚至才反應過來,那人叫的好像是自己的名字。
被血月籠罩的庭院内,修複術的鎏金絲纏繞着血色蝴蝶,宋姜姜鬓發散亂地跪在草蒲邊,月白中衣被藥汁浸透。
第二枚噬魂釘離體的霎那,季硯欽的眉骨裂開,瞳孔凝神。
劇痛退潮的瞬間,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女子的面容。
水霧缭繞中少女眉眼如畫,鼻尖沁着細密汗珠,唇色因靈力透支泛着淺櫻。
下一瞬,少女發間銀蝶步搖的流蘇掃過他鼻尖,青金石墜子擦碰他的眼皮。她整個人幾乎壓在他胸膛上,右手食指按着他心口結印,溫熱透過薄薄的中衣傳入他的肌理。
宋姜姜貼在他心口,又擡頭擰眉觀察,筆鋒随心跳起伏,小聲嘀咕:“季硯欽,你心律不齊。在想什麼?”
季硯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柔地撫過她眉尾痣。
他的視野逐漸清晰,少女面龐的汗珠,像晨露綴在将綻未綻的白玉蘭上。
低笑出聲:“宋修複師。”
“嗯?”
“這顆痣……”冰涼手指摩挲她的眉尾,“是專門為我長的麼?”
宋姜姜以為他難受得意識不清、胡言亂語,别過臉仍舊專注。
“原來你長這樣。”萬年來混沌的視線漸漸清明,低啞嗓音裹着未褪的痛楚,“比我想象中……”
未盡的話語消弭在陡然靠近的距離裡。
宋姜姜為查看他瞳孔狀況猛然俯身,發梢垂落在他頸側,少女特有的體香混着九死還魂草的苦味萦繞鼻端。
季硯欽喉結滾動。她溫熱的呼吸掃過他的喉結,浮現起方才記憶碎片裡那抹轉瞬即逝的杏色。
萬年孤寂驟然化作此刻的心頭灼燙,等他回過神時,掌心已扣住宋姜姜的後頸,将人牢牢按向懷中。
“你?”疑惑聲被懷抱吞沒,她的臉頰貼上了身下人的胸膛。
他眼含波光,垂眸在宋姜姜眉尾痣上畫符:“這麼招搖的記号,得藏起來。”
不能讓第二個人發現你。
隻有我能找到你。
靈脈深處泛起暖泉般的舒緩。宋姜姜的修複術化作金砂,正簌簌填補噬魂釘剝離後的空洞。
他刻意讓靈識向她敞開一道裂縫,将記憶碎片渡入陣法核心。
血色濃霧裹着宋姜姜,墜入他的記憶幻境。
眼前的青衣劍客手持淬毒寒刃,正一刀一刀剜向跪地的季硯欽。
當劍光剜出血肉時,宋姜姜突然捂住劇痛的太陽穴。
執劍者的臉與導師林鶴年研究室懸挂的舊照分毫不差。
“林……”她下意識呢喃起導師的名字,一怔。她認出這位看起來年輕了幾十歲的導師。
眼睜睜看着利劍穿透季硯欽,而執劍的青年在她記憶中溫潤的眉眼此刻浸滿陰鸷。
“叮——”
記憶裡對方的白玉菩提手串破碎。
現實與幻境重疊成雙重曝光,她看見現代實驗室裡擦拭古籍的導師,此刻正抄起寒刃捅進季硯欽腹腔。
青年慣常含笑的眼尾爬滿癫狂的暗紅色,與兩年前把《天綱卷》遞給她時,那句“當童話書看就好”的儒雅嗓音割裂成兩個靈魂。
似乎一步步印證了她穿越以來的猜想,也是她最不願面對的猜想。
“别看……”
季硯欽适時發出破碎的喘息,面色慘淡,混着血的手掌虛虛遮住宋姜姜雙眼。
這個示弱的動作卻讓兩人鼻尖相抵,呼吸相纏。
宋姜姜被迫陷入他浸透冷汗的衣襟和劇烈起伏的胸膛,恰好錯過他唇角轉瞬即逝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