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臨宸也愛這樣同我玩笑……”教主撫掌大笑,九鳳銜珠冠垂旒亂顫,兀自說,“臨宸啊臨宸,怎麼就棄我而去了呢?好狠的心啊……”
下一刻他猛地掐住自己喉嚨,用女聲凄厲尖叫,“莫郎為何要剜我眼睛?”
宋姜姜懵了。
季硯欽則見怪不怪,不想和這神經病多糾纏,語氣不耐煩,“你該把東西還我了。”
他兩指夾住飛來的《伽藍經》,紙頁卻在觸及指尖時化作黑霧。
陳莫袖中竄出更多殘卷,沒等飛到季硯欽手裡,就被他反手拍在燈柱上,人皮燈籠“滋啦”燃起青煙。
“還我!”
陳莫十指護甲突然暴長三寸,癫狂撕扯自己發冠,“臨宸的魂魄還養在經書裡!”
“怎麼?借用這麼久還真以為是自己的了?”季硯欽冷笑,忍耐似乎到了極限,點燃了到手的《伽藍經》紙頁。
“休想把臨宸從我身邊奪走!”陳莫尖叫,他腐爛的半邊臉卻突然剝落,底下赫然是臨宸帝完好無損的容顔。
難道這個陳莫一直披着他妻子的皮囊活着?
宋姜姜心驚,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亂瞄。
檐角燈籠被夜風撞得直晃,那人頂着九鳳冠歪在神座上,珠簾噼裡啪啦打着臉。
季硯欽把手中的紙卷往掌中命火上一按,燒得滋滋響,像在煎一塊肥肉,經書在碰到指尖時騰起黑霧。
他盯着一個勁掉金粉的《伽藍經》。如今的《伽藍經》必須焚毀,把其灰燼再用靈力溫養才能變回原本的《伽藍經》。
“你口口聲聲說想她?”季硯欽把殘頁放在了地上,下一瞬燃成一個小火堆。
“剖開她顱骨、取腦髓養經書的時候,手倒是穩得很。”
火堆裡飄出來的煙打着旋兒,慢慢凝成伽藍寺的老牆根:二十年前的臨宸帝正蹲在粥棚前,給流民施粥,給瘸腿乞丐補草鞋。
火苗裡熟悉的舊影讓陳莫原本要發起攻擊的動作停下。
又浮出了新畫面:陳莫把臨宸帝繡的荷包捂在心口,轉頭卻往她茶盞裡抖藥粉。青瓷盞底沉着朵幹茉莉,是臨宸帝晨起時新摘的。
藥粉簌簌落進青瓷盞,預示一場無聲的雪崩。
片刻後,陳莫的手掐上了臨宸帝的脖頸。
幻影裡的喪心病狂的表情和此刻陳莫扭曲的神态重合。
他向幻影甩出匕首:“假的!”
畫面一皺,又重新恢複——陳莫竟然将臨宸帝的皮囊,燙嵌、縫制在自己身上。
誰都沒想到,“佛贊女帝”竟神不知鬼不覺變成了個男的,還正是殺害她的丈夫。
宋姜姜真想往火裡啐口唾沫,人渣!
更多幻象在青煙裡翻湧。
陳莫還想繼續阻撓,卻被季硯欽用鎏金絲黏住雙腿。
《伽藍經》燃得愈加旺,畫面越發清晰。
十二頂黑轎碾過朱雀街的霜。
轎裡蜷着幾十個系着紅繩的孩童,每根朱砂浸染的絲縧都栓着銀鈴铛,說是驅邪法器,卻在拐進伽藍寺偏門時被官員拽斷。
銅鈴在轎頂亂滾,沾着三根指頭印——兩根粗的夾着根細的。
香案後彌勒佛笑得僵硬,金漆反光照着官員解玉帶的手,檀香味道壓不住童女咬破舌尖的血腥氣。
偏殿梁上突然墜下半截麻繩,套着死透的烏鴉。黑羽飄到經卷“渡厄”二字上,仿佛遮住了童男眼角結冰的淚。
官員的皂靴碾過鴉屍時,彌勒佛掌心咯吱響——有人把帶血的銀鈴塞進了蓮花座。
功德箱的鎖眼淌着銅臭,鑰匙在縣令小妾肚兜裡焐熱。和尚們早課時敲的木魚,肚裡塞滿鹽商的銀票,誦經聲剛好蓋住算盤珠子撞肋骨的悶響。木魚槌落下時震出幾粒帶血的碎牙,那是昨夜典獄長剛送來“不聽話”的舌頭。
伽藍寺晨鐘敲響時,總混着幾聲慘叫,香客們說是高僧在降服心魔。掃地僧發現住持屍體時,那人嘴裡塞着《伽藍經》殘頁,□□插着鍍金降魔杵。
某個大太陽天的午後,伽藍教衆人走在路上,臉上帶着大笑,似乎被幸福的暖意包裹。多看幾眼卻能看出那些笑容裡病态、瘆人的不自然。
大雪覆滿寺道那日,三千教徒正舉行着某個儀式。
所有人的脖頸反折出詭異弧度,裂開的嘴角用金粉描到耳根,仿佛被無形絲線吊着顴骨狂笑。
最前排的老妪笑得嘴角冒血,仍機械地拍打着腰間鼓,直到拍在腮邊的翡翠耳墜崩進雪地裡。
他們踩着彼此影子列陣圍成個圈,雪地上蜿蜒的笑淚凝成冰痕。中間浮在空中的是斑駁的《伽藍經》。
是獻祭。
看到這一幕,宋姜姜嘴巴微張,發不出一個氣音。身旁的季硯欽反而面色平靜,仿佛見過無數次,隻在靜靜注視着火堆裡燒得越來越焦黑的經卷。
陳莫冷笑,飄忽的腳步一步一步朝着二人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