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曦喉間的那股氣,瞬間就散了。
她氣他不知自保,過于躁動,所以想着好好修理他一頓,裝作不欲理他的模樣,可誰知,就算是這種時候,他擔心的卻是自己會不會着涼。
顧曦忽然擡頭,把眼角那股莫名而來的酸意壓了回去,再次垂眸看着跪下的乘風,嘴角抽了抽,“你起來說話吧。”
“乘風自知今日惹殿下發怒,不敢請殿下饒恕,隻請殿下罰我。”
“那你說,你知錯了嗎,以後若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可還會沖動?”
“隻要他不再于殿下面前污言穢語,乘風絕不與他動手。”
窗外風簌簌,帶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穿透這厚重的宮牆,好在窗戶紙是新糊的,繃得緊,半點聲音都沒發出,寝殿中油燈更是半點沒晃,整個寝殿像是寺廟裡的大鐘,外頭嗡嗡作響,裡頭不動如山,隻是顧曦卻聽見自己心裡倒像是被敲了一下,鐘聲大響。
她今日惱了乘風這麼久,心中猜疑了許多他鬧起來的緣由,卻沒想到,真正讓乘風鬧起來的,卻是因為吉布哈在自己面前污言穢語。
那一句“攀龍附鳳”,她以為是觸動了乘風,不曾想,乘風卻覺得,是髒了自己的耳朵。
月光透過雲層縫隙,灑在寝殿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銀光,也透過軒窗沙沙地散進來,是不刺眼的黯淡的銀輝,一些月光落在顧曦裙擺上,也落在乘風肩膀上,他垂着頭,顧曦看不見他的眼睛。
顧曦的眼神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不點而紅的朱唇抿了抿,似乎要将止不住外洩的情緒悉數壓下,不行,她對自己說,自己不能表露半分不對勁的情緒。
她看着垂頭跪着的少年,忽然很想看他那雙淺褐色的琥珀一般的眼珠。
“你……起來吧。”片刻後,顧曦才緩緩說出來這麼一句話。
乘風先是擡起頭,便敏銳地注意到顧曦有些不對的情緒,他不敢再違抗,于是站起。
顧曦已經沒有了懲罰他的心思,等乘風站起,她微微擡頭,注視着他。
沒等乘風開口說話,顧曦又道:“我渴了,給我倒杯水吧。”
乘風便轉身去倒水,隻是期間聽見身後響動,他扭頭看了一眼,就看見顧曦走向了後院的位置,而後開了門。
乘風倒了水,迅速走到顧曦身邊,“殿下,水。”
風吹了進來,透着門縫,纏繞着兩人的衣角。
乘風還是沒忍住,說道:“夜深風大,殿下關了門歇息吧。”
顧曦喝水,不語,也不擡手關門,隻是擡頭看着月亮。
在風将涼意裹滿全身之時,顧曦開口了,“乘風,如今的我,看似風光,是高高在上的康甯公主,可内裡如何,你也知曉的。”
“在查清我父母死的緣故之前,我是沒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的,除夕宴也好,我未來驸馬也好,甚至今日吉布哈的出言不遜,我都不在意,我故意見他,是知道,玉太妃久居深宮老謀深算,她定然會懷疑我是否轉暈,所以肯定會從旁人口中打聽,我不想我宮中的人知曉今日之事,未免玉太妃打聽,隻能将矛頭調轉吉布哈,隻要玉太妃知道吉布哈今日來過,定然會先去問他的。”
乘風頓了頓,點頭,“乘風知曉。”
顧曦也點了點頭,“我明白你能清楚。”
“其實今日我生氣的原因,你也能知曉的。”顧曦把目光從月亮移到乘風臉上。
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對上,但是誰也沒有移開半分,片刻,乘風又道:“知曉。”
顧曦不止一次對乘風說過,要他冷靜,隐藏,不要在人前過于引人注目,就是為了護他周全,畢竟他出身特殊,更何況是面對吉布哈,她是在擔心他被吉布哈報複。
“睡覺之前,我想清楚,原以為你今日憤怒,不肯聽我之言,是因為吉布哈言語之間辱你母親,”顧曦說道,“我亦敬重我母親,如果以前有人敢在我面前侮辱我母親,我定然不會放過他,但是現在,我隻能明哲保身,不敢展現自身鋒芒,唯有弄明白一切事因,為自己尋得庇護,手中有了刀劍,那時候再報仇也不晚。”
“但是眼下,我知道你居然不是。”顧曦垂下頭。
“我方才喊你餘北名字,塞勒赫,原是要你選擇,往後是做塞勒赫,還是做乘風……”
顧曦的話沒說完,乘風便插了一句,“我要做乘風。”
顧曦嘴角暈開一抹淺淺的笑,繼續道:“如果你要做塞勒赫,我便不再管束你,但你要做乘風,便要跟我一起隐忍,遇事不發。”
說罷,她擡起頭,複又看着乘風,眼底也淺淺地鋪着一層笑意,似乎很滿意乘風,很滿意他方才的對話。
“殿下,乘風便是乘風,您今夜之話,我記住了,往後絕不再任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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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市上調解了一番術倫和阿斯爾的矛盾,最後以阿斯爾甘願獻出美姬為結果,結束這場争執。
回府之時,□□還洋洋得意,“瞧着阿斯爾方才那臉色,看來在父王面前,術倫是不會好過的了。”
隻是,這春風得意沒延續許久,一回到府中,□□便察覺不對,等進入自己寝卧,便瞧見父王端坐其間,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才私藏不過片刻的藥本。
“父……父王,”□□死死壓着自己情緒,“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