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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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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實在是好心辦壞事,怎能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給姑娘你定下親事了呢!”

歸府的馬車裡,連翹撕扯着布巾洩憤:“好不容易叫淩永安發了誓立了書,就差一步,全白費了!嘶……疼疼疼……”

戚白商給她上藥的指尖放得更輕:“是呀。”

連翹愁眉,剛絞盡腦汁想安慰下自家姑娘。

就聽身旁慢慢吞吞歎了聲:“請哭喪婆,花了我三五日的診金。白費了。”

“…?”連翹惱火又無力,“姑娘,這是問題嗎?問題是借淩永安尋釁退婚的計劃都落了空,您怎麼看着一點都不憂心呢?”

“本也是回京後,順手為之,”戚白商撩起眼,往連翹額頭也點了些藥膏,“日子尚遠,何須太勞神?”

“不遠了!您沒聽謝清晏說,一個月内他就要來戚家下聘了!”

“……”

連翹一點就着,戚白商隻得暫且停手,等她鬧騰完。

“謝清晏是聖上的親外甥,本就一言九鼎,如今還搬出來長公主的名号,這一發話,您的親事簡直是固若金湯了!”

連翹嘟囔着,忽地眼睛一亮:“姑娘,您說定北侯是不是為了戚家和婉兒姑娘的名聲,這才出言做主促成此事?”

戚白商敷衍地嗯了聲:“可能吧。”

“那就簡單了!”連翹挪到戚白商身側,“等過兩日,婉兒姑娘她們從護國寺祈福回來了,讓她尋個由頭去見定北侯一面,替您說上一說!”

“不可。”

戚白商眸色清泠:“婉兒尚未出閣,私會外男,一旦落人口實,叫她如何自處?”

連翹急道:“姑娘您為了退婚都不顧惜自身,直接與淩永安當街對峙了,就隻是讓婉兒姑娘私下去見……”

“此事不許再提,”戚白商難得涼了語氣,“婉兒與我不同,她清譽未損,名動京城,該有自己心悅的夫婿和最好的來日風光。我護她聲名都來不及,怎能拉她同入泥淖?”

見戚白商真動了火,連翹隻能應下,癟着嘴默然任她上藥。

戚白商給連翹上完藥後,才側倚進坐榻靠枕上,拉起袖子,拿藥膏塗過自己泛紅的手。

雪白藥膏點過紅痣,如落梅一朵。

涼意滲入肌理,叫戚白商想起那隻茶盞淩空而來的破風之音。

熟悉得讓她背後微寒。

那夜的惡鬼面下,會是他麼……

修羅惡煞與溫潤如玉,當真能是同一人?

女子眼底浮掠起遲疑與不确定,最後都凝作一聲疏懶歎息:

“但願不是吧。”

否則,她就真是後患無窮了。

——

同一時刻,招月樓二樓,東閣。

料理完樓外諸事,雲侵月回來雅閣時,戚世隐已經不在房内了。

“賬本的事,你與戚世隐提過了?”望着在千樓晚色前臨窗而立的背影,雲侵月拈起顆葡萄,随口問道。

“不曾。”

“為何,”剝葡萄皮的手指一停,雲侵月似是玩笑,“你并不全然信任他?”

“賬本隻是猜測,尚未驗證。即便存在也下落不明,告訴他,對案情并無益處。”

謝清晏回身,轉向房内。

燈火間,那雙漆眸烏潤,透出溫和而叫人心安的光澤。

若非見過他以滾油烹刑敵間而目不瞬,雲侵月就真信了。

不過雲侵月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從蕲州到上京千裡之遠,你的親兵動起來陣仗太大,讓绯衣樓的暗探來查吧。”

“莫漏風聲。”謝清晏默許。

“懂。”

剝好的葡萄被雲侵月扔進嘴巴裡,談完了正事兒,他吊兒郎當地靠上房柱:“你一向不理閑事,今日為何主動幫戚家大姑娘,總不能是為了賣好給戚世隐吧?”

謝清晏停在落地銅燈旁,半側着身,聞言似笑:“幫?”

他擡手,溫柔地攏住了其中一盞風中搖曳的殘燭。

“你真認為,她是來挽回的?”

“你的意思是她演了一出戲?”雲侵月輕嘶聲,“不能吧?閨閣女子最重名聲與清譽,她這樣一鬧,恨嫁醜名遍京城,若還不肯入平陽王府,以後也沒人敢要了。”

“怎麼不能,”謝清晏聲線散淡,猶笑又冷,“她連蒙騙玄铠軍的膽子都有。”

雲侵月一愣。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之前謝清晏那句古怪的“耳熟”,不由地站直了身:“你是說、戚家大姑娘就是那個救人後入了京的醫女?!”

謝清晏不語,像是望着燭火出了神,唯有灼灼兩點燭火映透他眼底墨黑,卻不暖,隻叫人覺着清冷而遙遠。

“嗤。”

一聲火焰灼燙過皮膚的輕聲後,謝清晏神情溫潤平和地直身,垂回了雪白廣袖。

而原本攏在他掌心的那支燭卻已滅了。

“你改日尋個事由,釣她離府。查明長相,便知結果。”謝清晏溫聲道。

從震驚裡回神的雲侵月難得擰了眉:“如若真是她,那這位戚家大姑娘不簡單啊,她認出玄铠軍的可能性,也就極大了。”

“…是生是死,”

那人回身,燭火從身側映過,将他眉眼神容自挺鼻分作明暗兩處。

謝清晏低垂了眸,擡袖,随意碾去指腹間灰燼。

眉眼淡然出塵。

“就看她造化了。”

-

上京繁華千裡,最是人言是非地。

慶國公府大姑娘與平陽王府嫡次子在招月樓外的一番熱鬧,果然不出兩日,就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

人人都贊定北侯謝清晏清正無私,聖人心腸,即便對平陽王府亦毫不偏袒。

至于餘下兩位,眠花宿柳的浪子與貌似無鹽粗鄙失禮的鄉野村姑,自然便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談了。

連帶着在護國寺作焚香祈福禮的慶國公府女眷都聽聞了此事,于是隻有老夫人留居寺中禅院清修,大夫人帶着兩房女眷匆匆趕回。

看聲勢,是要狠狠給“不識禮數”的戚白商一番教訓的。

可惜了,沒成——

戚白商病了。

且還是大病一場。

這次倒真不是她裝。大夫人宋氏起初不信,派大夫過來看了兩日,日日都是高熱,最後一位大夫更聲稱戚白商大約被拒婚才傷心過度,是失魂之下被魇着了,得招魂——最後這位“神醫”是被府裡嬷嬷拿笤帚打出去的。

“神醫”都無法,大夫人也隻能暫時忍了。

由此,戚白商多得了幾日清靜。雖然這幾日清靜裡,她都沒清醒過幾時。

等病過第五日,戚白商終于精神些了。

過正午後,剛用完她自己給自己調的藥膳,婉兒就同前幾日一樣,例來造訪。

“阿姐,你怎麼起來了?”戚婉兒進到院内,把手中帶來的物件遞給連翹,就快步走到院子南角的戚白商身旁。

她不放心地打量戚白商:“當真好了?”

“嗯,我的醫術,你還不放心麼。”戚白商慢慢吞吞地推着養氣太極,收勢。

戚婉兒責道:“那是哪位神醫,剛入京就累得自己大病五日?”

“先天不足嘛,慢慢調理。”

戚白商也不覺被拆台,接過布巾,擦了擦額角薄汗。

遞布巾的連翹在旁邊小聲咕哝:“分明是姑娘離鄉前連續為流民義診數日,又舟車勞頓,路上還被刀箭脅身,受了險些殒命的驚吓,回京頭日就排演大戲,能不累垮了嗎……”

戚白商輕瞥她。

好在戚婉兒今日心思不屬,也并未聽見這點動靜。

兩人回明間落座,戚白商叫連翹與紫蘇出去了,這才開口問:“怎麼了?”

戚婉兒回神:“嗯?”

“心不在焉,定有事,”不等戚婉兒否認,戚白商輕飄飄歎,“思慮不通,最傷神,你若不說,可憐我今夜大抵難入眠了。”

戚婉兒無奈失笑:“我看天理殊為不公,阿姐國色是天生,拿捏人心難道也是天生?”

戚白商輕眨眼,斟出藥茶來飲。

“其實也并無大事,隻是我心坎難過,”戚婉兒一頓,笑意微苦,“自從離了護國寺歸京之後,母親便日日要我陪表兄二皇子殿下,去長公主府遞帖拜見。我屢次拒絕,她已有怨言了。”

長公主府?

戚白商拿起藥茶的指尖輕敲盞邊,意有所指地輕聲:“為謝清晏?”

“是。準确些說,是為了我的表兄,二皇子殿下。”

提及此事,戚婉兒不由地皺眉:“如今聖上年事已高,仍未立儲,且已有多年少勤朝政,一心謀長生之道……上京皇城内風起雲湧,争儲奪嫡之事,我實在不想置身其中。更不希望自己的婚事,被當做争儲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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