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商微微一怔:“争儲與你有何關系?”
“瞧我都忘了,姐姐未在京中,不了解這些事,”戚婉兒苦笑歎道,“大胤朝堂中,二皇子與三皇子早已争儲多年。二皇子乃皇後所生,背靠宋家,三皇子乃貴妃所出,有安家助勢。”
“……”
“安家”兩字一出,戚白商拈着的茶盞像是不慎一顫,晃出來滴藥茶。
苦褐色浸入桌布。
而無意識捏緊了茶盞的戚白商擡眸,望向戚婉兒。
可惜戚婉兒并未發覺:“朝中文官士族也多以宋、安兩家為首,分庭抗禮,但在兵權上……”
戚白商回神,了然:“謝清晏冠絕大胤。”
“是。所謂軍功累累,天下歸心,并非妄言。兩位殿下忌憚他,更忌憚他在鎮北軍乃至天下臣民心中的盛望。”
說到這兒,戚婉兒有些嘲弄道:“然而昔年裴家虎将盡誅後,大胤苦邊境已久,如今西甯雖滅,北鄢未除。國戰不休,便沒人動得了他。何況他本就是長公主獨子,聖上的親外甥,還有什麼人比他更适合作為奪嫡倚仗?如今朝野公認——兩位皇子中,誰能争取到謝清晏的支持,誰便能成為東宮之主。”
“……”
戚白商想起了那日在招月樓下,隔皂紗望見的身影。
還有那人要為她下聘賜婚的清聲。
剛好些了的頭疼好像又回來了。
戚白商輕歎,扶額:“我記得,大夫人是當今皇後的胞妹。”
“是,皇後是我的親姨母啊,”戚婉兒嘴角勾起一抹笑,卻有些涼,“若宋家有适齡女子,我還能逃過此劫,偏偏并無。”
戚白商蹙眉:“一定要通過姻親來拉攏?”
“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姻親與血緣更能穩固權力的紐帶了,”戚婉兒黯然地落回眼,“三皇子亦然。但他有一母所出的胞妹,征陽公主。”
若說謝清晏在上京城中有愛慕者無數,那征陽公主就是其中地位最高的。
即便戚白商遠居鄉野,也早有耳聞——這位殿下對謝清晏有多癡心不改,糾纏不休。
“之前關于你們三人的流言,”戚白商有所通悟,“便是兩相抗衡的結果?”
戚婉兒道:“沒錯,表兄、姨母、我母親甚至整個宋家,都屬意以我為籌碼,與征陽公主相抗。即便定北侯娶了征陽公主作正妻,二皇子也定會令我做謝清晏的側室。”
“…他敢。”戚白商冷淡了眉眼。
戚婉兒一怔,回神,對上戚白商溫吞含涼的眼眸,不由笑了:“也隻有阿姐疼我了。”
她雖這樣說,但顯然不信阿姐能做什麼。
戚白商并未解釋:“若我是謝清晏,定兩不相幫。”
“兩不相幫?”戚婉兒頓了下,無奈搖頭,“将上京比作一片廣袤之海,皇宮便是最無底的漩渦。臨近權力中心,沒有一人能置身事外。即便是來日的鎮國公,亦不能。”
“那,聖上就沒有其他皇子了?”
“還有一位四皇子,可惜他年紀尚小,母妃又隻是個宮女出身,毫無外戚幫扶,朝中更無人脈,不可能出頭。”
戚白商問:“既有二三四,便該有一,大皇子呢?”
“…!”
戚婉兒聽完卻像是驚了一下,幾乎要擡手上前來捂戚白商的口。
等回過神,她驚悸未定,壓低了聲:“阿姐,答應我,隻要你在上京一日,就絕不能在任何外人面前提什麼…大皇子。”
戚白商聽得出,婉兒在說“大皇子”三字時,聲音都是放輕且微顫的。
她不由好奇了。
“為何?”
戚婉兒躊躇片刻,才拉近間距:“阿姐可聽說過,昔日外戚第一世家裴家,因貪贓謀逆、獲罪滅門之事?”
戚白商遲疑:“似有耳聞。”
“你所說的大皇子,便是前皇後裴氏所出。”
提起這位,戚婉兒眼神裡下意識流露出幾分心向往之的贊譽,
“大皇子是今上還未繼位時,在惠王府中由裴氏誕下的第一位嫡子,也是惠王世子。聽聞他天慧至極,三歲便顯博聞強識之能,雖通文理,擅百書,卻尤喜弓馬,五歲便學馭良駒,尤得其祖父也即先皇喜愛。更有傳聞,先皇便是因疼愛極了這個嫡孫,才将皇位傳給了是嫡非長的當今聖上。”
戚白商支起下颌,聽得眼簾半跌:“在民間,這般說書的下一句,多是‘無奈,天妒良才’。”
戚婉兒輕笑出聲,也被戚白商從那點同情的傷悲裡拽出來:“無奈,天妒良才……聖上登基未滿兩年,裴家便因謀逆獲罪,滿門處斬。”
戚白商剛要接一句果然如此,卻忽然反應過來,不解擡眸:“即便誅九族,也不至于牽扯到皇室子弟。”
“具體發生了什麼,外人無從知曉,”戚婉兒不知為誰歎了聲,“隻知裴家覆滅當日,今上與諸後妃皇子在行宮秋獵,當時,裴皇後囚大皇子,于行宮啟雲殿縱火自焚。母子同殒。”
“——”
戚白商愣在了原地:“被他親生母親活活燒死……”
戚婉兒輕噓了聲。
戚白商了然,住口。
如婉兒所說,當日種種真相,除了亡魂以外,世上大約已經無人知曉了。
而不論真相是什麼,這便是給世人的唯一答案。
不過……
“我記得裴家滿門,盡是戍邊虎将,”戚白商問,“全死了?”
“裴氏全族獲罪盡覆,連嫁出去的裴氏女都未能幸免。”
戚婉兒一頓:“隻是,市井中有過傳聞,嫁入董家的裴氏次女與其子董翊,在裴氏覆滅當日恰歸家省親,然而查遍裴氏全族屍身,并未尋及二人。此後這母子二人便銷聲匿迹,不知所蹤。”
“也就是說,他們還活着?”戚白商起了興趣。
“确是逃過一劫,”戚婉兒歎,“未過兩年,兵部侍郎也即董翊之父,便被如今的安太傅查貪降罪,全家流放,死傷殆盡了。”
“……”
戚白商神色微變:“他不怕世人指摘安家斬草除根?”
“怕?”戚婉兒卻嘲,“同是為了争儲,他們何懼犧牲與殺戮。朝中舊臣有幾位不知,若非十五年前裴家滅門,大皇子不幸罹難,那年年末他便該入主東宮?”
戚白商卻是蓦地一栗,臉色驟然如雪。
十五年前。
那亦是她與母親被安家驅離、搬去骊山山莊的時間。
這是巧合,還是……
“阿姐!你怎麼了!”
戚婉兒沖上來時,戚白商才發覺手中藥茶杯盞傾倒,滾燙的藥茶淋了滿手。
在這般酷暑裡,幾乎是須臾,她左手便起了一片燙傷的紅痕。
“沒事…”
戚白商扶着桌沿起身,身影搖晃了下,才勉強站住了。
戚婉兒再顧不得,扭頭向外:“連翹,快拿藥箱來!”
“……”
連翹本就是個急性子的,一時屋裡兵荒馬亂,戚白商的頭暈更厲害了。
等到戚白商左手拇指食指與虎口的燙傷,被戚婉兒小心翼翼地敷上燙傷藥膏時,半倚在榻上的戚白商才徐徐定回了心神。
左手燙傷灼熱難忍,但那雙歸于清和的眼眸裡,卻透出了冰似的涼。
十五年前,宋、安兩家圖謀裴氏,同年,母親無故被安家驅離上京,自此被人投毒數年、終沉疴難愈害病身亡——
這其中必有關聯。
隻要查清當年安家所謀所為,興許她便能接近母親被人毒害身亡的真相。
“咳咳……”
許是思慮過及,戚白商一時氣火攻心,難抑地咳了起來。
戚婉兒本就内疚,這會更是一邊給她的左手上藥包紮,一邊眼圈泛紅:“都怪我,明知阿姐身子不适,憂愁更甚,就不該和阿姐說起什麼定北侯,惹得你分神燙傷。”
“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無關。”
戚白商接過連翹着急遞來的溫水,抿了口。
等咳嗽過去,她出言安撫:“至于定北侯,你也不必太憂慮。”
戚婉兒巴望向她。
戚白商輕聲慢語:“他歸京至今,既并未親近你,應當是無意與戚家結親……”
話聲未落。
戚婉兒身邊的丫鬟雲雀一路跑進了院子,叽叽喳喳的興奮聲音傳進來。
“姑娘,來帖子了!”
“輕聲。”戚婉兒抹去眼淚,有些惱地回頭,“什麼帖子。”
“是賞荷宴的請帖!”
雲雀壓抑不住,紅着臉道:“謝侯爺下帖,邀您和其他戚家女眷,三日後同去琅園賞荷呢!”
戚白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