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才瞧仔細,那人穿着僧袍,極像是妙行。
他試探着喊了一聲:“師兄?”
無人回他。
妙行一貫自大,瞧不起他們幾個師弟。
妙善習以為常,走過去打算推醒他。
不料,入目所及卻是妙行驚恐萬分的臉。
與一具已經徹底涼透的屍身。
有人在敲廟門,跌倒在地的妙善從地上爬起,踉跄跑過去開門。
四目相對,妙善大聲驚叫:“鬼……鬼殺人了!”
這樁和尚被害案,經由鄂州刺史府。
不到五日,連同一張懸賞文書,快馬加鞭送進長安。
人浮于世,皆逃不出紅白二事。
在長安,以靈曜大街為界,紅事屬東宣陽,白事歸西豐邑。
城西豐邑坊,又稱棺材坊。
坊中有棺材鋪三十一家,有三十家辰初便開門迎客。
隻一家朱記棺材鋪。
午時開門申時關,開半日歇十日。
盂蘭盆節已過,棺材坊門庭冷落。
各家老闆閑坐門邊,翹腳吹冷風。
午時三刻。
着一身道袍的女子,腳步匆匆跑進坊中。
一見女子,立馬有人出言打趣:“喲,朱老闆,一早去何處吹唢呐賺錢了呀?”
此話一出,相鄰的幾家棺材鋪笑成一片。
來人便是朱記棺材鋪的老闆朱砂。
貌美、脾氣差、腰間挂唢呐。
笑聲一路相傳,朱砂置若罔聞,兀自朝朱記棺材鋪跑。
店門大開,櫃台前卻空無一人。
她心思一轉,掀簾走去夥房,揪出正躲在裡面打坐修煉的男子:“羅刹,走!去鄂州搶生意。”
一聽鄂州,羅刹連連擺手:“這案子涉鬼,歸太一道管。”
朱砂寬慰道:“放心,這回去鄂州捉鬼的人,是端木岌。他雖在捉鬼一事上極有天分,但為人重享樂,沒個十天半月,輕易到不了。我們趕在他之前,破案子捉惡鬼拿賞金!”
和太一道搶生意,羅刹萬萬不敢:“朱砂,我胸口痛,你自個去吧。”
對于他的推辭之言,朱砂莞爾一笑便轉身離開,邊走邊念:“神符命汝,須從其言……”
方走出三步,身後傳來求饒聲:“你别念了,我去!”
“羅刹真乖。”
兩人當日出發。
路上,朱砂洋洋得意:“羅刹,我費心費力才騙到你。難得出一樁惡鬼案子,你得好好幹。”
羅刹啃着難咽的幹蒸餅,罵罵咧咧:“頭回見騙子這麼猖狂。”
朱砂不氣不惱:“讓你看的《朱記棺材鋪手劄》,你可在認真看?”
幹蒸餅硬得像石子,羅刹食難下咽,氣呼呼道:“在看在看。一本破書,整日問個不休。”
他瞧那書可不是什麼好書。
自三個月前開始看書,他對朱砂更加言聽計從。
說是《朱記棺材鋪手劄》。
該叫《朱砂的鬼奴聽話手劄》才對。
朱砂聽到他的回答,心滿意足走去河邊,打算将方才掉進泥堆的手帕洗幹淨。
臨走前,羅刹拉住她:“你的癸水來了,少碰涼水。”
朱砂震驚回頭:“你怎麼知道?”
羅刹尴尬地指指鼻子:“近來鼻子有點靈,我聞到了。”
原來如此,朱砂一腳踹到他的腿上:“該聞的不聞,不該聞的亂聞。去,把手帕洗幹淨。”
羅刹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邊洗邊罵自己多事:“我多嘴做什麼?她要是疼死,我倒解脫了。”
一路疾行,兩人總算在第七日晚間,趕到鄂州。
朱砂善心大發,帶着羅刹住進一間客舍。
自然,為了省錢,隻定了一間房。
朱砂先進房,四仰八叉躺到床上。
羅刹小步挪到床邊,不動聲色地催她下床:“這幾日沒日沒夜趕路,我沒睡好,你去地上睡。”
一路上,朱砂一直催他趕路,自個卻在馬車中酣睡。
适才上樓前,他看見鏡中憔悴的自己,差點哭出聲。
“這世上豈有老闆睡地上的道理。”朱砂往裡面挪了挪,拍拍床闆,“給你一半床,愛睡不睡。”
“睡!”
蠟燭熄滅,身側的女子呼呼大睡。
唯獨羅刹側耳聽着遠處的動靜,實在難眠。
他近來不僅鼻子靈,眼睛和耳朵也靈了不少。
譬如眼下,有兩人在他左耳吵架,右耳又是一個嬰兒無休止的哭聲。
耳中嗡嗡作響,羅刹心煩意亂。
忽然,朱砂的手伸過來,捏着他的耳朵,說起了夢話:“這對俏冤家真好吃。”
俏冤家是他們昨日在一家酒肆吃的熏豬耳。
這朱砂。
白日罵他是狗鼻子,夜裡做夢拐着彎說他是豬。
羅刹咬着唇,屈辱感湧上心頭。
次日,朱砂穿上假道袍,背上一柄假桃木劍,喊上羅刹出發。
去啞子廟的路上,羅刹拿着太一道的令牌,心慌慌:“朱砂,這裡面沒有天師符吧?”
朱砂:“哪來的天師符,這是假令牌。”
“真的在何處?”
“當年開棺材鋪缺錢,我賣給别人了。”
不巧,朱砂的一身假行頭,偏偏在廟門碰到一身真行頭的太一道弟子。
朱砂看着男子,咬牙切齒:“端木岌這個狗。”
羅刹看着男子,無語凝噎:“你不是說他重享樂,沒個十天半月到不了嗎?”
端木岌看見兩人,疑惑地走過來:“玄機,你在此做什麼?”
朱砂扭頭踏進廟中:“玄玉,我來搶你的生意。”
玄玉?
哦,這是朱砂的第二個相好。
羅刹與端木岌擦肩而過。
這人沒他俊沒他高,實在平平無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