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勝事。
午後,紅日淡,柳絲拂面。
三副湯藥下去,朱砂的病好了大半。
陪她去汴河賞景的路上,羅刹說起自己的打算:“朱砂,我後日要去邕州。”
聞言,朱砂的神色空了一瞬。很久後才眉眼含笑,往他頭上簪花:“二郎,我知道了。”
岸邊落紅成霰,男女結伴同行。
男子折蘭草,女子持芍藥,談笑晏晏。
滿地桃紅柳綠,唯羅刹與朱砂一身素白,僅頭上簪花點綴星點绯紅。
白是神姿高徹,不染人間一點塵。
紅是芙蓉如面,俏麗若三春之桃。
兩人皆相貌出塵。
來往之人,不論男女,免不得會多看兩人一眼。
朱砂拿着一支绯色的芍藥掩唇偷笑,小聲打趣:“二郎看花東陌上,驚動汴州滿城人。”
羅刹頭回被女子如此誇贊,霎時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朱砂,你也很好看。”
光是往他身邊一站,就足以讓他忘了阿耶的話。
如今既舍不得離開汴州,又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讓朱砂随他一起離開。
回去的路上,離别的愁緒漸起。
兩人之間,一言不發。
行過一處宅子,朱砂忽地停住,獨自上前問道:“請問府上主家可是姓謝?”
門口的兩人點頭,朱砂開心地跑來找羅刹:“阿耶曾說,有一位舅父住在汴州謝宅。若能找到舅父,你也能放心去邕州了。二郎,你能随我進去問問嗎?”
羅刹颔首應好,隻是随朱砂踏入謝宅的一瞬,一股熟悉的鬼炁從四方湧來。
這謝宅裡,看來住着一個鬼,甚至還是他的同族。
朱砂見他駐足不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二郎,你怎麼了?”
十年前的人鬼大戰後,大梁朝已多年未聞鬼事。
下山前,他的阿耶再三囑咐他。
當年那場由鬼族挑起的人鬼大戰,緻凡人死傷無數。
自此人視鬼為邪祟,人皆怕鬼厭鬼殺鬼。
若讓凡人知曉他是鬼,一旦上報捉鬼的太一道,他絕無生還的可能。
為防膽小的朱砂害怕,又恐自己的身份暴露,引來太一道的追殺。羅刹略一思索,決心瞞下此事:“朱砂,這家的宅子真好看,我看入神了。”
引路的下人在前面不停催促,兩人趕忙跟上去。
不曾想,朱砂的舅父前些日子突發惡疾,已不在人世。
朱砂呆愣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二郎,我們出去吧。”
謝宅的回廊相繞,縱是春日豔陽天,也難見一點光。
羅刹亦步亦趨跟在低頭悲傷的朱砂身後,她雙肩微顫,好似在哭。
至親一個個離她而去,好不容易尋到一個親眷,卻連最後一面也未見到。
這世間諸事,對可憐的朱砂實在太過殘忍。
他不忍打擾她,隻好靜靜地跟着她走出陰森森的謝宅。
快走到宅子門口,一個好色的纨绔假裝被門檻絆倒,故意撲向朱砂。
萬幸,羅刹眼疾手快。閃身上前,一把摟住朱砂躲到一邊。
而纨绔一時失力,結結實實倒在他們腳邊。
這纨绔着實可惡,見奸計未得逞,竟指責他們見死不救:“你們若及時伸手,我何至于摔倒在地?”
羅刹不欲與他多說,握住朱砂的手,徑直離開。
經過纨绔身邊時,他伸手攔住朱砂,目露兇光:“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開口,朱砂害怕地直往羅刹身後躲,怯生生不敢應。
羅刹回身半是安撫朱砂,半是警告纨绔:“她叫什麼,與你無關。”
許是察覺到他的怒氣,那纨绔終于肯收回手。
誰知,見他們提步要走。
纨绔一個箭步,又攔在他的身前:“賢弟,你别誤會。小道叫嚴客,乃太一道弟子。小道并非圖謀你的心上人,而是她的長相與本門一位師姐有幾分相似。本門有規矩,捉鬼一事,同門不可相争。”
面前看似纨绔無用的男子,竟然是太一道的道士。
羅刹不動聲色地退後,打算帶着朱砂盡快離開。
可他退後一步,嚴客便上前一步,不依不饒地盯着朱砂追問:“這位小娘子,你是玄機師姐嗎?”
他們之間隻剩一拳的距離,羅刹害怕地不敢說話。
他的阿耶,夷山鬼王羅嶷。
雖已修煉五千年,一掌下去,能将夷山劈成兩半,但卻打不過太一道一個末流的弟子。
下山入世前,阿耶千叮咛萬囑咐,要他勿要與太一道起争執:“太一道得天尊姬後卿在天之靈庇佑,最善殺鬼。别說你,阿耶這一身修為,在他們面前也不值一提。”
連阿耶都打不過的太一道,羅刹不戰先怯,緊張地盯着嚴客,後背冷汗直冒。
幸好,在他不知所措之際,身後的朱砂開口為他解圍:“這位道長,我姓朱,并非你的玄機師姐。”
嚴客一聽這話,心滿意足地跨進謝宅大門:“行,你不是玄機師姐便好。”
羅刹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趕忙拉走朱砂回客舍。
一路上人來人往,紮堆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