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羅刹是被冷醒的。
好似做了一夜長長的美夢。
又在最後關頭,被人淋了一盆寒徹骨的冷水。
所以準确來說,他是被吓醒的。
醒時,他身處客舍,身上全無布衾。
倒是一旁的朱砂裹得嚴嚴實實。
自從與朱砂結契,他時不時總會夢回汴州。
夢到朱砂裝可憐哄騙他成親,又在洞房花燭夜,無情地與他結下人鬼契。
人鬼契,人鬼契。
人為主,鬼為奴。
此契一旦結成,鬼便是人的奴隸,一輩子為人所驅使。
縱使死亡,也無法将人鬼契解開。
那道契約。
會生生世世束縛鬼,直到鬼死之日。
不過……
羅刹猛然發覺不對。
昨夜他引來天雷殺死商戚後,被朱砂帶去一間暗房。
之後,朱砂離開,一個神秘人進房。
他還記得,他的眼耳口鼻都流血不止。
思及此,他趕忙下床,拿出朱砂的銅鏡照了又照。
奇怪的是。
他的臉,此刻無半點血污:“怪了,我難道在做夢?”
床上的朱砂聽見他一驚一乍的說話聲,氣得将枕邊的襦衫團成一團砸向他:“一大早你發什麼瘋!”
羅刹回頭盯着朱砂,女子因為動怒,裹身的羅紗從雙肩滑落,露出穿在最裡面的青綠诃子。
想起昨夜被他壓在身下的女子。
羅刹别開臉,心怦怦狂跳,臉上的绯色紅暈燒至耳邊。
“你臉紅什麼?”
“沒……什麼。”
朱砂冷哼一聲,繼續躺下睡覺。
羅刹蹑手蹑腳爬上床,思來想去,還是開口問道:“朱砂,我們怎麼回來的?我記得你把我帶去一間宅子,我失控親了你……”
朱砂被他連番打擾,回身一巴掌拍到他的臉上:“怪不得你昨夜做夢一直傻笑,原是做了見不得人的春夢!”
“我沒做夢!”羅刹捂着被打的左臉,“真的,我還引天雷殺了商戚。”
聞言,朱砂一腳踹他下床,無語道:“還說沒做夢!引雷術是上古秘術,你那點修為,怎麼可能引來天雷?昨夜你打倒商戚,我用符紙定住他。将他交給官差後,我們便走了,你難道全忘了?”
羅刹見她不信,立馬掐訣結印。
但來回試了幾次,雙手卻空空如也。
朱砂看他來回攤手,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滾大笑。
羅刹神色迷茫,手足無措地捏着衣角。
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證明他昨夜沒有做夢,那便是朱砂。
他昨夜在朱砂的胸口又親又咬,定會留下痕迹。
隻要查看她的胸口,便能證明他沒有做夢。
床上的朱砂笑得臉色發紅,羅刹張嘴幾次,始終沒有說出口。
夢中商戚臨死前說的那句“符箓”,讓他心生恐懼。
他怕朱砂的胸口真的有痕迹,他怕朱砂其實在利用他。
午後,兩人出發回長安。
羅刹先一步下樓,發現門外全是手持太一道令牌的男女。
擡頭一看匾額,明晃晃四個大字:太一客舍。
合着,他這幾日和一群道士住在一起?
等朱砂下樓,羅刹挪到她身邊抱怨:“朱砂,我雖裝得像人,但我實則是鬼。你下回能否顧及點我的身份,少把我帶去太一道的據點。”
朱砂白眼一翻,與他算起賬來:“普通客舍,一日一百文。太一客舍,三日才一百文。我倆的日子拮據,能省則省。放心,他們全是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羅刹不情不願應好,正欲追問賞金,餘光卻瞥見蕭律帶着官差正匆匆趕來。
他定睛一看,那群官差的身後,有一個檻車。
而車中之人,額間貼符,赫然是了元。
羅刹疑惑間,蕭律已近在眼前,先是拱手道喜:“恭喜師姐擒獲惡鬼商戚。此鬼已招供,言他出自希惡鬼一族,有幾個同族藏在洛州。我與師兄打算今日出發,将他押去長安。”
眉梢上揚,朱砂抱着手好不得意:“你啊,就是做事太死闆,不知變通。待我有空,定要好好教教你捉鬼之道。”
對于朱砂這一番不要臉的自誇之語。
一旁的羅刹直翻白眼,對面的蕭律尴尬地放下手,轉而打聽起端木岌:“師姐,你見過師兄嗎?”
朱砂搖頭,羅刹更是一無所知。
蕭律見兩人一臉茫然,囑咐幾句後便提步走進客舍。
朱砂轉身走向馬車,羅刹望着蕭律的背影,若有所思:“朱砂,你先進馬車等我,我忘拿褡裢了。”
“快去!”
羅刹快走幾步,追上蕭律:“你昨夜在刺史府見過我嗎?”
對于他的問題,蕭律頗有些摸不着頭腦,便斟酌道:“自然。我親眼所見,你與師姐帶着商戚去刺史府領賞。可是師姐托你問我功勞一事?你讓師姐放心,師兄與我,絕不會搶她的功勞。”
“多謝,我們先走了。”
一路出城。
兩人路過一處山坳,車中安睡的朱砂,忽然摸出唢呐吹起來。
起初,羅刹興高采烈在聽。
後來發現她吹的是送殡的哀樂,心中直呼晦氣:“這裡就我們兩個人,她明擺着給我送殡。”
晃晃悠悠趕了八日的路,總算見到長安的城門。
一到棺材鋪,朱砂一聲不吭回房安寝。
羅刹邊收拾馬車,邊大聲讨要工錢:“朱砂,工錢還沒給我……”
然而,他接連喊了幾句,朱砂充耳不聞。
倒是對面的幾家棺材鋪老闆站在門邊,悠哉看戲:“二郎,又沒要到工錢啊?”
“沒有,她答應給我了。”羅刹滿臉堆笑應付幾人。等轉身,又氣得原地跺腳,“黑心騙子,故意裝沒聽見。”
朱記棺材鋪,在棺材坊的坊尾。
右邊是一堵厚牆,牆外是一處荒廢的宅院。羅刹跳進去瞧過,宅子裡雜草叢生,久無人住。
左邊是王記棺材鋪,去年老闆王老棺以次充好,得罪權貴。
他被抓進大牢後,王記棺材鋪自此閑置。
棺材鋪前店後宅,前堂擺有櫃台,零零散散放着香燭紙錢之物。
後院兩間廂房,一間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