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間庫房,堆着朱砂的假行頭。
在前店擦擦掃掃忙活了半個時辰,羅刹慢悠悠回房。路過朱砂房門外,聽見她在喚他:“羅刹,進來。”
羅刹并未多想,直接推門而入。
不曾想,朱砂正閉着眼睛坐在浴斛中沐浴。
眼下,她的上半身露出水面。
貼身的诃子丢在一邊,裹身的羅紗濕透,緊緊貼在身上,胸口處在水中若隐若現。
羅刹仔細去看,上面别說字,連半點痕迹都無。
喉嚨滾了滾,他尴尬地立在房中,啞着嗓子問道:“朱砂,你叫我進來做什麼?”
朱砂聽到他的聲音,一睜眼便驚慌大叫:“色鬼!”
“你叫我進來的。”
“滾——你這月工錢沒了。”
羅刹被朱砂澆了幾瓢水,憤憤不平回房。
直到入夜,他仍在生氣:“各種找由頭克扣我的工錢。”
竹枕枕得難受,羅刹索性起身靠在床框上,脫掉汗衫,靜靜看着胸口處的“朱砂”二字。
朱砂的胸前沒有字,也沒有痕迹。
難道那一夜,他真的在做夢?
隻是,這夢委實太真實了些……
羅刹躺在床上,一想起朱砂潑水的狠勁,氣不打一處來:“她除了騙我的那幾日溫柔,何時溫柔待過我?我果然在做夢!”
白事營生,趕巧不趕早。
今日的棺材坊過了午時,仍不見客至。
各家老闆站在門口,對着店門緊閉的朱記棺材鋪指指點點:“你們瞧瞧這朱記,整日關門趕客。要我說,咱們棺材坊的好名聲,全被朱記敗壞了。”
說話間,一個金圍珠繞的年輕男人,提着食盒走過。
趙老闆以為是貴客,欣喜開口又失望閉嘴:“他怎麼又來了?”
旁邊的白老闆抱着手,看着男子的背影,啧啧稱歎:“颍陽縣主最好美男,朱記的那個新夥計長得多俊啊。”
羅刹在房中修煉至午時,聽見一陣拍門聲。
原想偷個懶,推朱砂去開門。
結果拍門聲響了許久,朱砂的房門紋絲未動。
無法,他隻能自己去開門。
來人是他的同族砻金,提着一個食盒:“小公子,昨日宮裡賞的糕點。縣主吃膩了,全給了我。”
羅刹半是感動半是心酸。
感動砻金心裡有他,心酸自己好歹是一方鬼王的兒子,如今竟淪落到吃别人不要的糕點。
不過,記着砻金的情誼,羅刹打開店門,迎他進店。
兩人靠着櫃台吃起來,砻金說起昨日入宮的見聞:“太子前幾日平安到了鄂州,聖人大喜,才賞賜糕點呢。”
羅刹追問:“太子是哪一日到的鄂州?”
砻金隻模糊記得一個日子:“我聽聖人中官的阿谀之言,‘殿下八日前已到鄂州,聽聞第二日便拿住了貪贓枉法的林刺史’。”
八日前,隐約就是他做夢殺死商戚的夜裡。
那夜鄂州城東火樹銀花,熱鬧極了,确實像是太子駕臨之景。
羅刹又搞不明白了。
那一夜,他所經曆的事,到底是夢還是真事?
砻金看他皺眉疑惑,小聲嘀咕:“阿谀之言,你聽聽便好。照我說,太子沒準早就到了鄂州,就等一個好機會,把林刺史丢掉罷了。”
“為何?”
“朝中人人皆知,林刺史是太子心腹。聖人不滿林刺史無才無德已久,上月鄂州長史冒死進谏,言林刺史多年來橫征暴斂,自豐私室。太子腹背受敵,自然得快點丢掉這個隐患。”
砻金越說越起勁,挑眉湊到羅刹耳邊:“小公子,你可知這位冒死進谏的鄂州長史是誰的人?”
羅刹來長安不到半年。
平日不是在棺材鋪守店修煉,便是跟着朱砂去城外吹唢呐送殡,賺些辛苦錢。
砻金:“是齊王的人。我聽縣主之意,即将上任的鄂州刺史也是齊王黨。”
羅刹知道齊王,太子李長據同母異父的弟弟李隽。
聽聞齊王豐神俊朗,文武雙全,神鳳帝對他更是寵愛有加。
羅刹:“齊王的意圖如此明顯,太子難道未曾防備?”
砻金好笑地看着他:“沒了齊王,還有趙王。再不濟,長樂公主也未嘗不可。聖人一日高坐闿陽宮,太子一日隻是太子。群狼環伺,太子難啊……”
朱砂的身影出現在遠處,羅刹一口塞下剩餘的糕點,忙不疊催砻金離開。
臨走前,砻金将藏在袖中的密信交給羅刹:“小公子,鬼王傳信于我,說他和鬼後上月已從邕州出發,前來長安看你。”
“聽說羅大郎又找到一座金山,阿耶來給我送錢嗎?”
“啊……或許吧。”
不等羅刹開心完,砻金又一臉擔憂地看着他:“小公子,朱砂的舊相好又死了一個……”
“誰?”
“絲綢商端木家的庶子,好似叫端木岌。”
“他何時死的?”
“聽說也是八日前,死在鄂州城外。”
羅刹冒出一身冷汗,久久站在棺材鋪門口。
回家的朱砂與離開的砻金擦肩而過。
見他神色匆忙,不敢看她,便知他又來找羅刹閑聊。
果不其然,等她踏進棺材鋪,隻見櫃台上滿是糕點碎:“羅刹!”
羅刹慢慢轉身,語氣驚恐:“朱砂,端木岌死了。”
朱砂攤手:“我知道啊。”
羅刹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急切地問道:“朱砂,端木岌被殺當夜,我一直和你在一塊,對不對?”
糕點碎遍布櫃台和地上,朱砂越掃越多,氣得将掃帚丢給喋喋不休的羅刹:“對對對,你一整晚都在說夢話,吵得我睡不着。”
羅刹沒有接掃帚,喃喃重複朱砂的話:“你一整晚都在說夢話……”
那一夜似夢非夢的經曆,讓他遍體生寒。
因為他害怕,是他失控殺了端木岌。
在鄂州的某日,端木岌告訴他,朱砂的心上人另有其人:“她勾引我們,隻是為了幫那個人打探太一道的秘密。”
羅刹疑心他撒謊,偷聽過他與另一人的一次夜話。
在那次夜話中,他極盡惡毒之詞,大罵朱砂是愛慕虛榮的殘花敗柳。
羅刹氣憤端木岌的無恥。
曾在他醉酒當夜,潛入房中想教訓他。
可惜,端木岌身上有天師符,他無法近身隻能作罷。
朱砂看羅刹魂不守舍,氣得一腳踹到他的腿上:“懶鬼,神神叨叨裝中邪。我看你是老和尚的木魚,天生欠打!”
“整日幹活,工錢不給。我看你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滾——你下月工錢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