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在裡面放了什麼?
為什麼這個機關又被隐藏在這個位置?
這個位置着實不起眼。
要不是他臨時對這山水畫的曆史起了興趣,要不是他在機緣之下摸到這本書,根本不會知道啊~
敖丙把《山水編年史》複位。
暗自想想,這晚的書法展是花朝文的。
那麼肯定父王回來得晚。
正好就有個時間差,可以探探。
敖丙按捺下心緒,選了品酒的書看,等着夜晚的來臨。
共進晚膳的時候,藍毅還給送上了四個絲綢做面的盒子。
敖丙瞧得奇怪。
敖光笑道:“那些事情,你也不好去插手,不好去說~今晚,我約了花朝文,不僅僅跟他一起逛,也把藥給他~讓他還是有那麼點恻隐之心,别那麼嚯嚯那倆~”
敖丙眉毛一耷拉:“他...聽離殇說,子玉的手腕都給弄脫臼了,還正了骨,打了石膏。他這也...”
敖光淺淺歎了口氣,語氣中混合着無奈:“這就是當年我要滅了門閥的原因。每一個門閥,就是一個姓,就是一個族群。這在統治集團的内部,就相當于是建立了一個又一個有私權的小國家。在這麼一個姓建立的門閥世族以内,是沒有國法,也沒有王法的。他們隻有這個姓的法。那時,又攀比成風。像他這樣,作為老三,還能被家裡安排娶四十多個妻妾的,那才能算作中等偏上的門閥豪族。那時,最差一個門閥的公子也要娶二十多個妻妾,在當時才會被認可成門閥的普通水平,甚至這叫做門閥的入場券。正因為如此,那時親上加親的門閥家的女子就是物品。以其原本所在家族處在門閥中的水平為價碼,來明碼标價地收取彩禮。夫家必須要給夠這個數,還得再加一成,才是完婚的基本條件。女子嫁出之後,在夫家至少要做後宮裡貴妃級的人物。被娶進門的那些女子,夫家給誰家的錢最多,那麼誰就是這個夫家的皇後。自此,女子與本家之間的關系,就成了,沒有生命危險,那麼就是夫家的人了,也遵守夫家的規矩。但這些豪強門閥,剽悍成風,風流成風,被玩弄死的女子男子,數不勝數。那時,門閥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很大,你沒法對他進行轄制。加上戶籍制度也不完善,且也無法影響到這些門閥之間的這種可以叫做是買賣的行為。混亂至極。很多人死的不明不白。但是門閥的根基很深,很難去撼動。隻能采取對外征戰的方式,去削弱。否則,打翻最初敖氏政權的棋盤,都是一件不會有太大波瀾的事情。平衡,其實就是一種飲鸩止渴。但又是不得不為的飲鸩止渴。門閥之間的盤根錯節,你動了一家,所有門閥哪怕平日裡一盤散沙也會立刻集結起來對付你。很是棘手。雖然後面的各種動作終于把這個事情給解決了,但我跟他們家有交情,加上當時很多事情他也給了鼎力支持,有一些遺留問題也是他去談判的,确實是将他留了下來。他那些整人的手段也被留了下來。這樣的遺留,他對付的又是他的崽子,我沒法去參言。隻要他現在做的任何事沒跨越國法的範疇,你最多能夠用道德方面去跟他談。”
按按人的肩:“這些事情,都當不知道吧~該怎麼跟他們玩,就怎麼玩~有些事情,也非你我可以撼動~”
敖丙眼睫輕顫,但卻不敢看着敖光,就盯着面前的碗了:“...要是我也出生在那個時候,你是不是也會那麼對我?”
敖光一愣,收回手來,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往後靠着椅背,看着餐桌上花瓶裡的插花:“這個...說不清。年輕的時候,我也很喜歡征服的那種感覺。對手越是強大,越是把對手往死裡弄,就越有快感。但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你所面對的也不是一個對手,而是一張密實的吞噬生命的網。你隻能壓抑住内心深處嗜血的欲望,徐徐圖之,步步為營。時間長了,你再有什麼血氣,都要拿給朝堂上的步步驚心給磨個幹淨。刀,确實越磨越鋒利。但也因為刀越來越鋒利,不僅僅會傷了别人,更會傷了自己。所以,更要打造一個刀鞘,将鋒利的刀收刀入鞘。刀鞘包裹着的,不僅僅是刀的鋒利,也是刀的守護。”
聲音略略拖曳:“就像帶了刺的玫瑰,想要欣賞花的美豔,隻能把刺給去了。花也因為需要人欣賞,所以必須把刺去了。”
看向敖丙:“你不需要想那麼多~王族有王族的驕矜和修養,我怎麼會那麼去對你?過于腐朽和糜爛了些。”
輕笑:“你看,處理王族的宗人府裡,也沒讓人去衣受刑不是?這就是保持最後的體面。”
敖丙心情複雜:“...難怪子玉會說,你更正派一些。”
敖光捏捏人後頸:“好了~趕緊用膳~”
敖丙拿起筷子繼續吃。
敖光雖然也拿起了筷子繼續用膳,但到底心頭還是泛起了漣漪。
要說他沒用那些門閥家的手段對敖丙,這...他不想承認,也沒法否認。
最初,用奢華的生活腐化堕落。
用前呼後擁的生活去私為公。
用甜蜜的糖和疼痛的鞭子反複磋磨。
都是在馴人。
隻是...到底是純血龍族,到底是完全的傳承。
這是一個兩人都想鑽進去的局。
膳後,敖光拿走藥,去觀展了。
敖丙則在水晶亭裡邊兒坐了一會兒,确定人不會反轉,這才溜去書房,找到《山水編年史》,把書挪開,托着一顆夜明珠,仔細觀察那個紫色的盤龍紋類旋鈕狀的機關。
想了好一會兒,敖丙終于想起,這是敖氏的族徽。
如果是敖光要單獨交給敖閏的信,上面的火漆印記就是這個。
敖丙斂了斂眉,伸手摸上這個機關,試圖找尋打開的方法。
但摸了半天,也沒什麼動靜。
敖丙索性把夜明珠挪近一些,再仔細看看。
這個時候,敖丙才注意到,居然這個盤龍的紋飾上,龍頭的嘴裡還含着一顆朱紅色的珠子。
思慮片刻,敖丙伸手,用指尖壓下龍嘴裡的舌頭。
果然,朱紅色的珠子移位。
立刻,敖丙身側的一個書架就往前挪了一部分,向着一側打開。
敖丙偏頭看了一眼。
但裡面是黑黢黢的一片。
什麼都看不到。
敖丙索性走進去。
但剛剛才一進去,背後的門就給關了。
敖丙暗暗吞咽兩下,暗催修為,讓手上的夜明珠更亮一些。
四下看看,發現有個開關。
走過去,撥動那個冰藍色琉璃的杆子。
立刻整個密室裡面都亮了起來。
密室與正常的方形密室不同。
反而很像一條蜿蜒的長龍。
拱形的結構,不知道要延伸到哪裡去。
在屋頂拱形與垂直的牆面之間,有一黃銅色的軌道,像是屋檐一樣,不僅僅朝上打光,也朝下打光。
朝上的,是白光。
朝下的,則是暖光。
在黃銅色軌道貼牆的位置還垂下來無數的鍊子,以兩條為一組。
鍊子上有夾子。
自上而下,可以夾住三張圖紙。
圖紙是标準的建築細節圖紙。
長三尺,寬兩尺。
但上面卻畫的不是建築,而是敖丙。
第一張就是敖丙睡迷糊了,還打出一個鼻涕泡兒的樣子。
背景是水晶宮的寝宮,紫玉珊瑚床那裡。
衣衫,就是騷裡騷氣的開領直達腹間的那款。
應該是人物速寫,沒有上色。
就是用濃墨直接畫的。
而且,一定是用的最小号的紫毫畫的,否則頭發絲是不可能畫得那般分毫畢現。
眼睛是腫脹的,嘴唇是有着紅腫痕迹的。
第二張是敖丙坐在床上發懵的樣子。
第三張是敖丙覺得敖光被奪舍了,用盤龍冰錘指着敖光鼻子的樣子。
這一張張的圖,看得出構圖的人完全采用了工筆寫實的風格。
沒有一絲山水畫的飄逸意象。
就是當時情況的實錄。
畫面中,不僅僅有敖丙,還有敖光。
建築用的圖紙,都有統一的規格。
長邊和短邊,都會往内收一寸距離,有一個淡藍色的細框。
如此,圖紙的上方可寫是什麼工程。
下方則标注頁碼和題注。
在淡藍色細框的左下方還有一個高三寸寬兩寸被劃分出來的位置,那裡一般是用來寫比例和圖例的。
但現在,圖紙的上方是空白的。
寫圖例的地方是一串上古時期龍族的密語文字。
就是些彎彎曲曲奇奇怪怪的細線,不知道要表達什麼。
圖紙的下方,則左側寫了一段戲說的對話。
仿佛是個簡短的話本兒。
右側,蓋的是族長身份的私章。
敖丙心中升騰起一絲無措,将夜明珠收好,細細看着這些畫,呼吸間肺腑都在浸潤着一種澀疼。
這條長廊很長很長。
畫,到了敖丙說出‘求族長垂憐’那天,為一個階段。
接着,畫作的風格改變。
從完全的寫實工筆,變作了虛實相生。
實際的,是事情發生的背景。
虛的,則是參與事件的人。
虛實相生的第一幅畫,就是敖丙邀請敖光前往東宮喝酒的那天。
畫中,東宮的禦花園畫的十分仔細,連同餐桌的花紋是什麼,都有細緻的勾勒。
但畫中的人,卻衣袂飄飄。
非常飄逸的,簡筆勾勒。
保留了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特征,但細節什麼的,卻全然忽略了去。
譬如那晚,敖光戴的是九龍冠。
畫面中的敖光,沒有畫五官,但可以從臉型上看出來是敖光。
頭上的龍角很威武,但卻沒有紅色的命理線,卻看得出是敖光。
九龍冠十分的複雜。
是九條龍合抱,成就九龍冠。
九龍冠上,每一條龍形态各異,表情也各異。
九條龍的眼睛,也是由九種不同顔色的寶石點睛。
九條龍的口中,還含着暗紫色的珠子。
這些珠子并不是寶石,而是毒藥。
四顆有解藥,四顆沒有解藥。
還有一顆不知道是怎樣的毒藥。
隻知道,一顆下去,便可形成隻有主人可控的毒人。
這個毒人,依靠主人驅使去撕咬别的人。
最終構建不死軍團。
威力極大。
九龍冠的簪子也是十分的複雜,據記載講,就是這麼一個看似就是九龍盤旋合抱的簪子,讓四千個匠人,整整磨了五年才做好。其工藝之複雜,其形狀之精美。寥寥數言,難以形容。
這些細節,在圖上沒有表現出來。
隻是畫了個輪廓。
接着,則是敖丙回來的那天。
也是這樣。
水晶宮泳池邊,包括地上拼磚的花紋都能細細地畫,就偏偏對人,則是畫的就是個簡筆勾勒的樣子。
兩人都沒有畫五官。
之後,便是那九天九夜的胡天胡地。
畫的風格,又發生了轉變。
背景變得相對簡略一些,很淺顯的有一點點寫意的感覺。
畫中的人,則恢複了工筆的樣子。
隻是相對來講,倒也沒有細緻到頭發絲是什麼模樣。
總之算是那種比較标準的畫法。
這樣畫法之下的,第一幅就是九天九夜之後,敖丙睡着的樣子。
手腕上,腳腕上,膝蓋上等等,有傷痕的地方都給畫出來了。
這些畫,一直持續到最近敖丙醉酒,撒瘋。
另外一面牆,則是相對來說,偏寫意和夢幻風格的。
第一幅,應該是很多年前的水晶宮。
畢竟,規格和形制都是相對固定的。
下一幅就是水晶宮的一處偏殿。
是一座獨立的偏殿,不像現在的,偏殿和主殿是連接在一起的。
獨立的偏殿門前,站着一幫侍女。
敖閏則站在偏殿門前的位置。
腳下,畫了下弧線。
應該表示的是心裡着急,來去匆匆的樣子。
第三幅,就是太醫們向着敖閏呈遞上一個六邊形的水晶盒子。
這個盒子裡,放着一顆龍蛋。
龍蛋之上,大概是這幅畫畫得最細的地方。
就是敖丙蛋殼之上的花紋。
第四幅,則是敖閏捧着這個盒子,去了紫薇宮的禦書房,把盒子交給敖光。
第五幅,是禦書房外,敖閏離去,卻偏頭去看,打開的窗戶那裡,敖光眼神溫柔地撫摸着敖丙的龍蛋。
所有的畫,結束于敖光抓着敖丙的手,将‘銷魂蝕骨釘’刺入身體的那一晚。
不知不覺間,眼淚早就将敖丙的臉打濕了一次又一次。
長廊很長。
彎彎曲曲。
畫雖然結束了,但長廊還沒有結束。
敖丙往長廊深處走去。
在長廊的盡頭,有一張書桌。
書桌上,有特制的環狀夜明珠組成的燈。
燈可以聚光在書桌的操作台上。
操作台上,放着一塊有着八寸高,三寸寬的圓筒形象牙。
這象牙很黃。
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但看得出應該都是古物件兒了。
象牙的一旁放着刻刀,似乎是為了放大細節而磨的水晶鏡片的眼鏡。
還有掃去灰塵的小刷子。
敖丙四下一看。
再次見得了冰藍色琉璃做的開關。
将開關打開。
環狀的燈一下明亮起來。
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見,這幾乎都快成了玉一樣的象牙上,以一指寬為一環,自敖丙從敖閏遞到敖光手裡開始,以前面那些畫中的重要事件,一幅一幅複原在這個象牙上。
敖丙的眼淚流得更多。
哪怕在這樣一個時候,覺得他簡直就是個小哭包。
但這眼淚,就是止不住啊~
***
敖光與花朝文都是老夥計了。
就像是敖丙說的一樣,因為太過熟悉,其實這展覽逛起來,也就乏味很多了。
敖光與花朝文并排而行,将這次展出的作品,大緻看過。
在遊廊結束的地方,花朝文笑道:“看樣子,你這是不滿意?”
敖光眉毛一挑,沒說話,隻是從懷中拿出藍毅備的藥,往前一遞:“代犬子遞送一份心意。”
花朝文垂眼看看那四個盒子,見得是他花家的圖騰,眼底滑過一絲了然,将藥收下:“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兒挑唆的~”
将敖光上下一打量,往遊廊的柱子一靠,環手抱臂:“話說,你這真的是修身養性了啊?你那不把脫離你掌控的遊離野馬,用恐怖的‘碎魂獄’教乖的血性丢哪兒去了?難道是可愛吃多了,心軟了?”
敖光索性在遊廊的雕欄處坐下,深切地歎了口氣:“這個是真愛,當真舍不得一點。不過,這小渾蛋也是個相當野的,還是個眼淚相當多的。真的像龍一樣,軟乎起來,能夠讓你的心硬不起來一點。硬朗起來,能夠讓你氣得吐血三升。面對他,我...真的是毫無辦法。”
略略一頓,又道:“再說,對自己夫人,怎麼能夠那麼做?夫人是拿來疼的~”
花朝文摸着他的山羊胡:“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真挺諷刺的~”
敖光目光離散:“大概,曾經我的心也是硬的。但一想到他才從蛋殼裡爬出來,就勤耕不辍地練功,吃穿根本不在意,瘋狂地壓榨自己,看我的眼睛裡目光永遠都是純澈而熾烈的。看他被申公豹罵得狗血噴頭,都不會還一句嘴。看他對申公豹屈膝跪下。明知道申公豹的計劃,隻是為了讓他去送死,才好讓我有發動戰争的理由。明知道我當時抱到的是一團藕粉,但卻親眼看到他在我懷裡魂散天地。再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滿身都是針。藕粉做的身體,但針卻根植在魂魄之中。看他瘋了一樣地開大,根本不顧慮藕粉做的身體是否崩壞。看他對哪吒的眷戀。看他去而複返,明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但我在那個時候,卻隻能利用他的身份,為我們所有人做擋手的衣服。是我讓他那麼絕望,去一片片撕下龍鱗,想要慢性淩遲緻死。其實...他撕龍鱗的事情,我是自欺欺人地不知道。靈珠的氣息再強盛,沒有龍魂給撐着,給攬住,就是一團氣。更何況,當初他的魂形都是靠我的心頭血供養。當太乙來找到我的時候,隻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看着那張酷肖的臉,說實話,我提不起興緻來。你能想象你跟一團藕粉和合嗎?然而,就是這樣一張酷肖的臉,卻有着很相像的性情,應該在軌道裡的性情。後來,找到那一堆他撕扯下來的鱗片,太乙借着靈珠的特性,讓他的魂形複原。與此同時,他身體裡的龍族之力和靈珠之力終于勢均力敵。那晚,我整整坐了一晚。你能想象,我需要為了讓那份魂魄真正去掌控住那一份力量,跟他和合,用房中術以精元去填補嗎?你能想象,我每每都要逼着自己提起興緻來,有多難受嗎?每每看到他被折騰得奄奄一息,每每都是以暈過去告終,我更不知道我是什麼心情。要不是通過‘混元太極’的偷天換日,我大概根本就是個爐鼎。他真的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才真的有了興緻,才真的想要跟他有長久。但封神榜始終都是個定時炸彈。最後,他自己選擇自戕,填補天道的遁去其一,完善封神榜。我真的想不到,他會用這麼慘烈的方式來做這麼一件事。等待更是磨人。再次見到他,到底是該恨他,還是該不恨他,我不知道。但當我們再次緊密無間的時候,我發現确實是他,更是難說其間心情。這麼幾十年過下來,發洩有,溫情有,平淡有,磋磨有。似乎所有的情緒起伏都被他給牽着走。心裡,真的産生了疼這種感覺。若是如此,我這心還怎麼硬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