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阿耶嗎?”
許寄北餘怒未消,含着粗喘,約略平靜地說:“你要什麼,盡管開口。”
阿奴嘤咛哭道:“阿娘不在,阿奴以後隻能依靠阿耶了。阿耶不要再抛下我好嗎?”
“好。”許寄北答應得幹脆,卻沒說什麼體己話安慰死裡逃生的女兒,久居高處仿佛太上忘情了。
“我的臉還能好嗎?”她怯憐憐地摸了摸紗布。
“當然,飲牛津請的來天下所有好大夫。”
“阿耶,我想回家,我想盡快回到自己家。”
“你大病初愈,受得了旅途勞頓嗎?”
“隻要回家,我能忍耐一切。”
她沒有說許慕臻傷她之事,萬幸之極,也蹊跷之極。
許寄北立即安排羌青等五個影衛輪守阿奴,沈呈華部署全員回揚州的事宜,許慕臻是飲牛津弟子,小容和張果老要醫治阿奴,與隊伍同行。當晚沈呈華拿着方案向教主彙報,教主的屋室收拾一空。
繁宛洛在紙上寫道:許教主星夜回程。
沈呈華才相信,許寄北不着一字離開六韋花山莊,丢下益州一大隊随扈。
為了燕九嶺吧。
折磨她兒子,卻從未罵她一句不是。聽到她被囚禁、生子的消息,等不及一晚便趕回去。當年為燕九嶺怒發沖冠,如今執念依舊,無人可比。暌違多年的女兒不可比。軟玉溫香的繁宛洛不可比。
啞女宛洛呆坐冷氣飕飕的空屋,不知何去何從。
許寄北臨走前為她贖身放良,還說:“小莊主對你留情,總不至于待你太差。隻要你不妄想做正妻,在六韋花當個侍妾,也能富貴一生。”
繁思訓賣她,湛謙把她送回花绮麓,許寄北把她從花绮麓買出來,她從頭至尾被人魚肉,被世上的強權霸道脅之迫之,沒有一日自己做得了主。
罷了,這命。
我奈何不得你,你此後也奈不得我。
繁宛洛系上白绫,纖頸伸進圈套裡,望一室虛空踢開腳凳。
小容從阿奴的房間走出來,腳凳帶翻燈燭架,嘩啦啦一陣響。
小容叩了叩黑漆漆的門,“需要幫忙嗎?”
她等不來回答,抱起灰陶菱紋花瓶砸破門,一眼看見懸梁吊着具身子。她大聲叫人,擺正腳凳托舉繁宛洛的雙足,從外面湧進烏泱泱的人。
連死都不能做主,宛洛迷惘地想,上天到底想讓我走到哪裡去呢?
她在混沌的意識裡,模模糊糊看見父親淚濕衣襟接引她,“好好活,宛洛,會有好日子的。”繁秀才牽着她的手,遞向微弱的光源,宛洛被那人一握,半悲半悸地醒了。那人手攥的真緊,哭得淚水洇濕了交握的指縫,守在床邊。
宛洛與他四目一對,想抽回手,湛謙紋絲不松。床尾站着個端藥碗的妹妹,凝視着粘合起來的四隻手,别開眼想自己的心事。
“别做傻事。”湛謙哀求道。他替宛洛拭去淚水和冷汗,他的每下觸碰對宛洛而言都像是酷刑,她皺着眉躲開臉,讓那隻手悻悻然僵着。
小容放下藥碗,悄無聲息地帶上門,不再打擾這對情路颠簸的戀人。坐在大理石台階上,月色如霜似冰,她還拿着煎藥的竹扇忘了放下,雙掌滾着扇柄把玩。從阿奴那邊過來,她就急着救這個啞女,忙忙碌碌也好,她怕的是這樣的落單時候,會不由自主想起許寄北夢魇般的話。她為宛洛呼救時,許慕臻最先趕到,發覺她躲着他,沒停留太久。
赤狐慕慕叼着一隻寶相花長方木盒,等小容接過去,它轉過身尾巴直豎,許慕臻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羌青,他仍是死氣沉沉,抱肩站定告訴小容,“慕姑娘,你該收拾行李,明日啟程揚州。”
“教主又拿什麼威脅我?”
羌青冷冷言道:“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小容諷道:“你們所有影衛加起來也不會是太師公和慕阿兄的對手,我沒什麼好怕的。”
聞言,羌青扼住她脖頸,将她抵在垣牆上,小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幾乎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