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
許慕臻抱着一塵不染的白狐妹妹,慕慕亦在他腳邊搖尾巴,他面容愠怒,再多一秒就會出招。
羌青松了手,小容咳嗽着,軟了身子,偎在許慕臻展開的臂彎裡,她觸電般記起不妥,直了腰闆。院落喬木扶疏,秋菊清雅,此夜此星都與無不齋重疊。
許慕臻自嘲地一嗤,“再不然我也是你兄長,你打算一輩子不理睬?”
小容輕輕說:“那就一輩子不理睬。”
許慕臻看着小容定定的神情,冷了臉,“你說真的?”
小容片刻出神:“父親去世後,娘親憂思無盡,她給我取的名字來自《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适為容!’她為父親無心梳妝,而她也知道,父親在世時為燕九嶺亦是同等心情。”
失去所愛,人總要像漂泊羁旅的蓬草,在心上流浪。
茶樓初遇,郎豔獨絕,乍見之歡或許源于血脈中,燕九嶺留給慕之沂的思戀作痛,兄妹各自身後,愛而不得的兩人陰陽重逢,無語凝噎。
“往後我也将懶于弄妝,直到能當你隻是兄長那天。”
許慕臻自知無法挽回,“盒子裡,是你要的。”
小容強作歡顔,道:“今後都用不着了,多謝阿兄記挂。”她任性地奪路逃走,實際也并非任性,她需要自己哭一會兒,把他一個人丢棄在枯老的月色裡。
許慕臻是真累了。他的晝夜不息都靠心房的滾燙支撐,許寄北的話恰如冰雹瓢潑,熄滅熱意還砸得他遍體鱗傷。他仰面躺下,乏得阖了眼。
出揚州城前,他想到快要回來,仿佛服完一次冗長的徭役。他冒險又去了首飾鋪,用剩餘的錢買了枝紅玉響鈴簪。小容黏他、喜歡他,應當能全心全意愛他。那麼,孑然孤單的過去便真的過去。滂沱大雨後的彩虹,原以為是命運的放過與獎賞,誰道是虛晃一槍,用泡影诓騙他。
得而複失的苦澀,眼看歡喜爛空,伶仃如昨。
明石散人撿起木盒,瞧見裡面的紅玉響鈴簪。他和張果老看着兩人熟識、交心,将及議婚,竟撞上這種幺蛾子,造化弄人。可明石散人畢竟找到了慕之沂的親骨肉,縱然神傷,不免歡喜。
明石散人在許慕臻頭頂說道:“唐律同姓為婚者,缌麻以上,以奸論。你和小容的婚事,作廢了罷。由我做主,一定給你們都說好人家,辦得風風光光的!隻要你們别像之沂那樣犯傻······”
明石散人一生曠達無累,鮮少像此時越說越痛,他不知自己是痛衆人之痛,所以分外劇烈:喪子之痛、骨肉分離之痛、采璃年輕孀居之痛、許慕臻和小容陰差陽錯之痛······
“你爹離開揚州後積郁成疾,我們隻好哄他喝下仙人羨,希望他忘掉一切重獲新生。他裝得什麼都忘了,卻病得越來越重。采璃害喜後經常起夜嘔吐,我們才發現他偷着哭。”
“唉,早知還不如不給他喝仙人羨,他藏着掖着自己難過,才緻英年早逝。”
許慕臻蓋着眼睛,不發一言。明石散人勸不動他,轉向老友,“你一路上幫我照看他倆。”
張果老此時才做聲,“自然。”
許寄北離蜀的消息不胫而走,各武林門派歡呼雀躍,好像命運的主宰權重回自己手上了。
飲牛津少主的船隊今晨起航,作為醫師的張果老與慕适容同去,孤城仞派了林琅做護衛,照顧飲食起居的仍是缤魚。
孤宗主說道:“今年的英雄集無疾而終,遺憾之至。但許少俠與孤鸢何妨對決一場?讓我們見識見識神功在年輕一代的傳承。”
他說中了大多數武林同道的心願。
許慕臻欣然同意,自修習兩門神功,他唯一正式的交手還是玄冥。孤鸢文弱少言,此時清冷的神色閃爍希冀,與許慕臻目光相接的亮芒,如名劍試鋒,不遑多讓。
比武場因地制宜,選在六韋花山莊拆去擂台的空地。各門派自發觀戰,烏泱泱也站了不少。
這場比試更像是親緣流派的切磋,兩人都沒用兵刃。許慕臻從小是講師給什麼用什麼,刀槍劍鞭棍都能用,但好兵刃到不了他手上;孤鸢常用孤城仞送他的一柄劍,曾取勝魯索,他見許慕臻沒取用兵器,亦摘下佩劍。兩人比内力與近戰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