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甯,醉煙迷亂,百姓甯安。末伏過五,距處暑還有十餘日。溪涯湖曲,蒼水瀴溟,迎客紗幔招搖,吳姬壓酒淺笑。
張果老嗅着佳肴茗香,拖帶後面一大家子下船用飯。船員職責重要,不得擅離,影衛都跟在後。除了沈呈華,其他影衛都對青天白日倦煩一般,悶頭走路,不哼一聲。羌青沒來,他還躺着。
一具大食案,圍了八座月牙凳,三桌才夠。十四個影衛三桌勻開率先搶位,其餘人才明白每桌都分配四五個影衛監視。
張果老陰陽怪氣地贊道:“你們真是伺候人的命!”
餘下的張果老、林琅一桌,毗羅公主、阿奴、沈呈華一桌,許慕臻、黎率、慕适容、缤魚一桌。兄妹為了避免尴尬的交集,把黎率和缤魚推到中間,各自在旁落座,推杯換盞間對方灼熱的視線牽拉自己的一舉一動,被發覺前趕快移開,表演得欲蓋彌彰。
沉默木偶戲裡,他們是兩位拙劣的主角。
每桌影衛都用燭火消毒銀針,針探入菜飯不變色才舉箸。林琅遙遙與慕适容對視,小容慢慢嘗了山藥。許慕臻剝蝦,黎率無意瞟了眼小山似的軟紅蝦皮,再一定睛,許慕臻把蝦身拆成一段一段的,像褪血的屍塊,讓他連夾一筷子的便宜都不想占了。
黎率要了酒,許慕臻陪了一碗,說什麼不再喝了;缤魚慢條斯理地喝幹一碗又一碗,比黎率還爽利。反正酒錢算在飲牛津賬上,黎率大聲吆喝:“再來兩壇!”側身問缤魚,“天生海量?”
缤魚笑道:“小時浣衣過活,秋冬手太冷,喝酒暖暖才能接着洗,酒量就練出來了。”
小容發現缤魚每次都能以平靜的語氣說出最痛心的經曆,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肩膀。
缤魚:“姑娘,我生來如此,久了并不難受,反而在摘金鈎的許多年,衣食富足,過不回原來的日子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許慕臻道。
缤魚面色漸熱,“各樣人、各樣日子見多了,漸漸得出一套識人的理論來。”
衆人來了興趣,缤魚又不敢誇口了,謙虛地講:“閑時琢磨解悶兒的,随便說說,當不得真。”
黎率笑道:“頂好下酒,我指一個你說——林琅!”他把林琅叫來判斷準頭。
缤魚胸有成竹:“林琅是廣陵人,少年勞碌,曾受滅頂之災,幸好得貴人襄助才躲過。”
黎率:“對嗎?”
林琅笑得天真無邪:“當然對啊。”
“還真神了!”
慕适容扁扁嘴,對黎率說:“我也算出你性格魯直,不擅心術。”
“你怎麼知道?”
林琅捧腹笑道:“你不動腦子嗎?我和缤魚同屬摘金鈎,這是我告訴她的!”
黎率的智慧遭到群嘲,連影衛都有人“噗嗤”繃不住地笑。他必要雪恥,“我再選一個!”黎率心想非難住她不可,嘴一努,“頭上戴大帽子的。”
這位連中原話都說不了幾句。
浪穹诏公主毗羅彎彎。
缤魚走過去請公主賜手,說道:“公主尊貴,一生清閑,受人愛戴。”
阿奴将話翻譯一遍,公主尤其歡喜,當即褪下一隻大銀镯送她。缤魚千恩萬謝,不收。
黎率嘟囔,“誰看不出來她是公主?你拍馬屁!不能算!”
缤魚恓惶環顧,壓低聲說:“還看出些不吉利的,公主短壽。”
慕适容:“這話确實不宜說。”
缤魚為難地點頭。
黎率巡視三桌人,最後點了正對自己、剛剛笑出聲的女影衛,“她!”
影衛們幾乎不和他們交流,被點到的是影衛中唯一的女子,朗目重眉,一副男相。缤魚問她願不願意玩,她毫不猶豫地伸手。
缤魚“咦”了一聲,笑道:“姑娘出身勳貴,是家裡的掌上明珠。精通武功,勤勉刻苦,富貴能長久。”
女影衛笑了,似乎默認,“不吉利的,也說來聽聽。”
缤魚躊躇地瞧了瞧她的面色,“眼光太高,孤辰寡宿,求不到心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