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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太平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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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适容步行到許慕臻的滄浪居,裡間漆黑一片、安夢許久的樣子。她既和許慕臻回不到過去的光景,就決定破曉後返回益州。雨落翻騰了草木的泥土味兒,微腥的空氣卷着疏懶的月光。由聚到散,抵不過長夜的回想,他沉醉黑甜鄉,斷然想不到有人風露宵夜守夢。

身後傳來勁疾的步聲,當是巡夜的守衛,小容沒有回頭,仍望向黑魆魆的窗洞。

“你怎麼還沒睡?”

慕适容驚轉,這大概是許慕臻最近以來第一次和她說話。

他披了油衣,發梢卻露出濕痕。

為了天選,許寄北每日死盯他功課,志在将這些年的缺失畢其功于一役,填鴨式補給他。他這個月沒在四更前合過眼,辰時又被薅起來,身子骨不硬都承受不了教主的揠苗助長。

小容擡起手帕拭幹他英俊的面容,他的手帶着暖爐的熱捉住少女微涼的腕子,彼此在對方的領域試探,來估量自己在對方心裡的位置。他們明明各有優長,卻總在天平上稱量缺陷,覺得自己并不能使對方心悅。

“我來向你道别。”

許慕臻還以為她會說什麼,臉上訝色一掠,恢複如常,手指冷淡地撤下去。他揣測過她會在哪兒守歲,對她的回答沒表現一點意外反對不舒服。強留她在飲牛津什麼意思?顯得他别有用意似的。

但許慕臻也要問一樁,“當初師父定的婚約還作數麼?爺娘給我說了好幾家,問我回話。”

小容怅然垂頭,“哦。”

她平靜地接受了,也沒有一點意外反對不舒服!許慕臻因她事不關己的态度,心涼了半截,但即便天塌下來,嘴硬也能頂着,“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這話聽進小容的耳朵裡比秋雨更凍煞人。他竟這麼盼望我走,也許在我無知無覺的地方給他添了不盡的麻煩。小容面朝地下,睜大眼睛尋找一個足以裹藏自身的裂縫,“明日就走。”

張果老催促她返程,她一直以研制解藥為由搪塞,而這一夜凄風冷雨教她再也無顔留在飲牛津。她明兒一早便回,船不開她也遊回去。

許慕臻尋思張果老林琅沒一人向他透過這口風,他今早還碰見缤魚,缤魚說姑娘忙得顧不上回家,别是見了我才忽然決定的。我到底做錯什麼惹她厭煩?他的神情脆弱而破綻重重,若小容擡頭便能知覺,但她忙着自己的心傷,低頭不見。

他們僵硬地互道晚安,相背而行。

無不齋時,他們能隔着一道簾子咕哝好晚,是什麼改變了?

什麼都沒有變,是他們的弱點相繼暴露。童年的許慕臻夾縫求生,至今長存恐慌,他渴求全心全意的愛,卻不信他配得到這份愛;而對小容而言,摘金鈎的家不似她自己家,所以甯肯住到無不齋,跟隔輩且不會照顧孩子的三老一處。他們不敢對追求的愛袒露太多執着,尤其得不到的話就太難堪了,那種處境會擊潰他們。他們原本同一,隻是殘缺的同一,很難拼合彌補。

許慕臻睜着眼到翌日,天不亮,他就站在碼頭。說好相送,就信守承諾。一夜未眠令他眼底微青,陰郁地望着江面,除了水聲、雨聲别無其他聲響,碼頭上的人還未上工。黧青的天憋着陰霾,霧隐隐壓着灰暗,他隻戴了雨笠,立在雨中雕像般偉岸不動。

慕适容亦不好睡,她無顔呆在許慕臻眼皮底下,也沒跟其他人講好,打了個小布包,撐着桐油傘到雨裡透透氣。她遠遠看,見碼頭有熟悉的人影,她小跑過去,狂野的風掀得傘歪歪斜斜,許慕臻的餘光捕捉到她,側過臉。

小容到近前,反而走得緩緩。許慕臻蓄勢而發的姿儀真像一位帝王,江山在手,矞矞皇皇,極目是江河浩瀚吞吐日月的盛景。而她普普通通,沒有幾分姿色,過目即被人遺忘。小容慢吞吞地将傘舉高,遮上許慕臻,許慕臻把她吃力撐舉的傘接過來,手指觸碰,本來不多的話縮回心底。

一把傘庇一人都嫌小,許慕臻将傘傾向小容,小容發現後往他那邊推了推。

“今天走不了,雨太大。”許慕臻簡略地說。

“也許一會兒就停。”

兩人又寂靜地站了很久,方圓二十米盡然籠罩在溟濛的水瀑中。

“回去吧。”許慕臻看似漫不經心地說。

他妥協了,隻是想接回她,但他說不出本意,好像表露一個字就丢了多大人似的。他心裡說:天意留人,你不要走了。張果老和缤魚都沒在身邊,我怎麼放心你一個姑娘家獨自回去?但他說話的神氣叫人難以忍受。

所以小容戰戰兢兢地答:“你先回去,我再等等。”

鬼天氣,碼頭連第三個人都沒有,怎麼能讓你獨自淋雨?

許慕臻裝夠了,再也不想打啞謎似的講話,身子一轉,空着的手粗魯地箍住她的肩膀,“我到底做錯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慕适容茫然地看着他,這一刻他繳械投誠,她才意識到他所受的折磨同她一樣,那些固若金湯的冷漠都是僞裝。男子鼻尖泛紅,雙目亦盛滿淚漿,在雨中大聲質問:“你說話!”

他們身上的壁障是融入世間的塗層,是守衛安全的堡壘,要他們破除相當于丢盔棄甲迎戰,想想就可怕。但兩人之中,許慕臻更不想放棄,當他扶着小容的纖頸把她揉進胸膛,她也順勢靠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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