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們兩個守歲。”許慕臻喃喃道。
“還有缤魚、霜磬、三七。”
許慕臻斜睨她一眼,“霜磬要自己清淨,三七跟阿奴過,缤魚跟林琅互相照應的。”
“缤魚姊沒跟我說啊。”
“她跟我說的。”
“可是缤魚姊跟你的關系什麼時候能越過我了?”小容不滿。
許慕臻聽聞也是不爽,“怎麼?不願意跟我單獨過?”
兩人相處,氣氛總是微妙,燭火是暗示,畫屏是暗示,床帏搖動的鲛紗是暗示,可人兒的臉朦胧地罩着濕霧,絲絲熱氣浮動,總教人想撥開看得真切。小容為了不去擔憂除夕夜,向小販買了兩枝糖葫蘆,許慕臻接過一枝,蘸糖水的果子秾豔欲滴。當街衢被冰雪封存,流光凍結瞬息,他們咀嚼着酸甜的滋味,徜徉在逐漸繁密的雪海,寒芳幾度,至飲牛津的朱門才恍然時間已久。
無不齋裡,缤魚正打掃邊邊角角,小容問:“缤魚姊不跟我們過年嗎?”
缤魚一頭霧水,但當她看到許慕臻凝眉的神情、重重的點頭,頓悟了,“是是是,姑娘,我那個······”
“你去哪?”
我去哪?
許慕臻以口型告訴她。
“林琅?”
慕适容眉頭一蹙,“你倆好到要單獨過年嗎?不過話說回來,林琅既不在我屋裡,也不在師傅那兒,他天天跑去哪裡了?”
缤魚兩手一拍,表示她問對人了,“姑娘不知道吧?黎率領飲牛津的差事賺三兩月錢去,他跟着幫忙。”
慕适容大惑不解:“飲牛津也給他三兩月錢嗎?”
“在林琅看來,聊天比月錢重要多了。”缤魚放下雞毛撣往外走,“我替姑娘問問他近況。”
慕适容狐疑地望她走遠,許慕臻則冷冷淡淡地靠在逍遙座上,“我騙你麼?”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雙手沁涼,許慕臻給她烘暖,輕輕一拉将人抱在腿上,唇埋進她的兔毛領子裡。慕适容一使勁掙脫出來,許慕臻沒表現出不高興,望着桌上成對的掐絲團花紋金杯。
守夜漫長,必須找點事做。
慕适容搬來《傷寒雜病論》《金匮要略》《肘後備急方》這幾部書,叫許慕臻也拿來常看的書。
“我們來賭書!”小容興奮地說。
賭書就是輪流念對方書中的句子,由對方猜頁碼,好記性的甚至能準确到行列,輸家自罰一杯酒。較量起來,第一壺幾乎都是許慕臻吃的。他就沒想過讀書還要看頁碼,明世經三百頁,悅離、鬼坎神功加起來一般厚,南華三十三式還好,八十一頁。但慕适容是行家,她的書也不薄,可她背誦連貫,出錯少。
許慕臻向燭光裡搖曳的小容附耳吹出酒氣,“我醉酒不是好事。”他長身而起。
慕适容吓得後退,“你幹嘛?”
“如廁。”
許慕臻更換了新衣,在雪地出神。廊院花燈如晝,瓊林富貴鎏金,他是這一方天地的半個主人,數不清的恭維托舉他飄向雲間,隻因為他血統變了,從孤兒到教主之子,但他顯得那麼不倫不類。他能感覺到湛謙和小容身上卓越的才能,一個籌劃經營,統管大局;一個心随野鶴,但論世情、經商、行醫都是翹楚。而他看這些,半懂不懂。
他曾向三七、黎率尋慰藉,但三七畏懼他,黎率讨好他,他們的友誼變了味道。他夾在高低之間,對任何一個陣營都成了孤獨的異類。
小容怕他吃醉,出來扶他,“剛吃了酒,不能見風。”
酒桌上留着雲片糕、蘋果和橘子,作為新年行運的福兆。
小容說:“以前我一個人呆着無聊,背書解悶兒,不是多了不起的把戲。”她那麼厲害,還維護許慕臻的面子。
“我不及你。”酒興讓他把埋藏心底的話講出來,不知何解。
慕适容沒有急于安慰他,而是說了個湛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