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戰損版,陸昭昭站在那裡依舊讓鬼安心,但高栎有些為難,因為紙上寫着勤工儉學需要打工證而他拿不出來。
陸昭昭打量這位準高中生的工作環境,見高栎不好意思地傻笑,兩眼一黑,無語扶額。
“辦事處陽間暫住手冊第六章,鬼民勞動法規定未成年鬼不得上夜班,兼職必須有打工證。之前不看暫住指南就算了,現在你總得看吧,做鬼要有做鬼的覺悟。”
見對方又一次尴尬,她頭疼加劇,是徹底對這位法盲無語。于是她被迫接受事實,準備找老闆談,結果等到夜班結束,才從來上班的前台口中得知他們昨天開始就聯系不上老闆。
真是好家夥。陸昭昭的面色難看到極點,“你到底是怎麼萬裡挑一,挑到這裡的。”
“佳佳姐說這裡收臨時工。老闆挺好說話的,除了有點小氣。”
“······”離大譜,頭回見幫老闆說話的。
辦事處内,她用着健全的左手在工位前打字,着急忙慌趕過來的文佳佳略顯局促。
她小心翼翼地說:“會影響他讀書嗎?”
陸昭昭睨了她一眼,疲憊歎氣道:“不會。他工作半年,你沒發現不對勁?”
“我是覺得老闆人好,才推薦的,而且我也要工作。”
“一個兩個都說老闆好,怎麼這個好人不敢出來見我。被賣了還幫别人數錢,活該上份工作要辦事處幫忙勞動仲裁。”
地府就這麼幾家黑心企業,内部差評無數,卻偏偏被有經驗的鬼找着,不知該說是慧眼如珠還是眼光獨到。總之文佳佳被通知暫住證批下來的時候,她已經讨了一個星期的債。辦事處的同事實在看不下去,才向上級求情,幫文佳佳讨回拖欠的工資加補償。
半斤八兩,她腹诽,起身去外面找高栎父母。
想到他們以前天天往辦事處跑,即使要去陰曹地府也不帶害怕。現在卻連辦事處的門口都不願意站,也不願意讓林時靠近。她認為他們這樣的态度沒辦法養好孩子,應該也不會搶孩子的監護權,沒想到兩人聽到要放棄監護權時堅決反對。
她再次提出原先的建議,讓高栎轉去地府讀書,他們則繼續當監護人,隻需要負責孩子的飲食起居。地府的教育資源是免費的,高栎去那裡的話不僅可以減輕家庭負擔,還能獲得更好的學習氛圍。
有不同就有歧視,高栎從人變成鬼,平日有許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不能吃活人的食物,時刻掩蓋身上的痕迹。正處于青春期的孩子,與外界的格格不入會對他們的心理造成影響。
據了解,他們之後将高栎轉到了别的初中。當時又臨近中考,高栎根本沒有時間适應環境和社交,更何況那所初中的鬼在三年來占比均低于1%,可見是不接受死人的。
見他們還在猶豫,陸昭昭不耐煩地說:“這是通知,不是請求。你們近半年的行為已嚴重違背當年的承諾,地府有權強制收回監護權。你們必須明白,自他過完頭七,踏上地府的土地,他就該和你們沒有關系,是陰間在睜隻眼閉隻眼。”
之前回訪的時候她就提過,不管是否接受,高栎都已經死了。除了需要家人的關系,他還需要最适合他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一昧要他嗅食活人的飯菜。然而高栎的父母是偏執的,即便被周圍的人勸過多次,他們依舊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在聽到“頭七”二字的時候,兩位家長的臉更是煞白。林母驟然抓住陸昭昭的胳膊,發瘋般地搖晃,“我的兒子就站在我面前,你怎麼能說他死了!我忍痛生下的孩子,花這麼多錢和時間培養出來的,你告訴她,你死了沒有。”
高栎被媽媽拖拽着站在衆人面前,路人們的視線全落在他身上,好像那天,所有人看着他被救護車拉走。
瞧見媽媽和爸爸眼中的希冀,回想起自己總是一身菜香的坐在教室裡;每件衣服連校服都是布織的;即使不再近視,他還戴着的眼鏡。過着和活着時相同的生活,他時常懷疑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他羞愧地低下頭,殘忍地說出事實,換來的則是家長的巴掌和謾罵。
“我已經死了,為什麼要讓我像個活人一樣生活,為什麼一邊嫌棄我又一邊關心我。明明,明明你們開始新生活了,為什麼要把我留在回憶裡。”
他已忍受到極限,十指插入發縫,聲音哽咽卻落不下淚。身為旁觀者的他們已感受到高栎的崩潰,但他的父母仍不甘心。
他們用力拉着他的胳膊,欲将“人”拉起來。巴掌斷斷續續落在他身上,仿佛這樣,他們就能讓他活過來般,但決堤的大壩已困不住洪水。
高栎再也無法假裝,掙紮地抱住最近的大腿,哭喊:“昭昭姐,昭昭姐。”
膝蓋上的傷口在拉扯中微微裂開,血從結痂處滲出。按理說是很疼的,此時的陸昭昭卻像感受不到般,打開糾纏孩子的兩雙手。
她厲聲呵斥:“真是夠了,死了的不關心,肚子裡的也不關心,你們就隻關心自己。”
啪,清脆的巴掌聲。她就站在原地讓高栎媽媽打,頂着通紅的臉頰,讓劍拔弩張的氣氛凝固。
然而僅一瞬,當場落下第二個巴掌。林時擋在陸昭昭身前,吃人的目光似在看死人,而他的手才放下。
“她爹娘都沒打過她,你憑什麼打她。”
從名利場帶出來的傲慢令發瘋的人清醒,陸昭昭卻睜大眼睛,心髒停了一瞬,上輩子的她永遠記得,在偏僻的角落,他也是這樣為自己擋住被人落下的巴掌,即使被說成魯莽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