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衆學子交完畫,回到座位上,屏息凝神,目光緊緊跟着孫夫子手中的畫。
整個學堂鴉雀無聲。
巫祁信誓旦旦地交了畫,坐得端端正正,仰着頭隻等孫夫子當場批閱,神情驕傲地不得了,好似,下一刻,孫夫子就會誇贊她了。
孫夫子當場批閱畫時隻依據交的順序來決定挨罵的哪個人是誰,巫祁這次交的早一些,等待挨罵的時長便會短一些。
“易慎,不錯。”孫夫子頭也不擡地盯着易慎交上來的畫,看了一會後随手放在一旁,“作畫需專心,不要用眼神打架。”
衆人不明所以,易慎道:“是。”
趁着孫夫子還在罵人的時機,巫祁側身看了易慎一眼,正巧易慎在看她,神情有些緊張,還有些心虛,像是做了什麼不能被她發現的事情。
巫祁還是初次見易慎臉上浮現出這種表情,她微微彎了彎腰,借着前方那人的身高擋住孫夫子的視線,用氣聲道:“打赢了嗎?”
易慎愣怔了一會後才回:“赢了。”
“那就行。”巫祁笑吟吟道。
孫夫子還在罵人,挨罵的那個學子低着頭,靜靜聽着。
“你上次畫的畫能勉勉強強稱為畫,這次交上來的隻能算是在上好的紙上,用上好的墨,畫了幾道廢線。”
“重畫!”
“是。”
挨罵的學子松一口氣,起身收走自己的畫,準備重畫。
巫祁就是在此人身後交的畫,孫夫子手中的畫正是她所畫的紅梅。她收起方才的散漫坐姿,靜等表揚。
“巫祁。”
孫夫子拿着那幅畫看了一眼,放到一旁道:“下學後來閣室。”
閣室?
閣室可是各位夫子備課歇息的地方。
她這是被留堂了?還被留到閣室了?
想聽的表揚沒聽到,放學後還不能走,巫祁道了一聲“好”後,開始思索她這幾日有沒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
何期回頭問她:“犯什麼事了?”
巫祁搖搖頭,無奈撇嘴。
她能犯什麼事啊?
她今日剛重返辭紫閣啊,能犯什麼事?
并且,看着孫夫子也不是記仇的人呢,總不能她八百年前不小心在他課上睡着了,今日,他才想起來這事,準備罰她吧?
巫祁想不明白,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聽孫夫子繼續罵人,閉目養神,直到聽見他說那句——“重畫的人明日交給我,其餘人下學,巫祁跟我走。”她才睜開眼睛,生無可戀地跟着孫夫子來到閣室。
巫祁原以為是衆多夫子湊在一間閣室,頭對着頭,腳對着腳地備課,沒想到是一位夫子一間閣室。
閣室不算小,屏風隔斷,外間是桌椅和木櫃,書卷整齊地堆摞在牆角,裡間是床榻。孫夫子的閣室中燃着安神香,巫祁一踏進去便打了一個哈欠。
孫夫子坐在椅子上,将桌子上的一塊令牌往巫祁那邊推了推,見了巫祁的哈欠,道:“能吃能睡,怎麼還能引火上身呢?”
冷硬至散發着銀光的令牌随着孫夫子的動作,從桌上一處不太顯眼的地方移到巫祁伸手便能夠到的地方。
巫祁拿起那塊令牌,見其上刻着“月堕營”三個字。
這是月堕營的令牌,有了此令牌,她便能在月堕營中來去自如,不受阻攔。這塊令牌也意味着她能研制鎏戈,能造鎏戈鐵甲和鎏戈鐵翼而不受懲罰。
至于孫夫子口中的“引火上身”,巫祁也同意這個說法。
“或許比起人死在戰場上,鎏戈和銅鐵留在戰場上會更好。”巫祁收起那塊令牌,“北鲲死在戰場上,我們還能造,可人死在戰場上,便再也不能活了。”
“所以,你不怕這火将你燒得屍骨無存?”孫夫子橫眉問道。
“怕,沒有人不怕死。”巫祁道,“但我怕,它就不來了嗎?上戰場的那些人怕,他們便能活了嗎?”
“世上應該沒有這樣的好事。”
孫夫子坐在椅子上,矮上站立的巫祁不少,他頭也不仰地注視着巫祁,眼神中有警醒。
“我給你一刻鐘考慮,若是你在這一刻鐘内反悔,将令牌放在桌子上,那就當沒有這回事,聖上絕不會怪罪于你,此後也絕對不會逼你入月堕營。”
聖上說出的話怎會收回,怕是孫夫子替她擋了,才能讓聖上不怪罪于她。
巫祁歎息一聲道:“可是,這差事是我向聖上求的。”
孫夫子着實被驚到了,他以為是聖上強逼巫祁入月堕營,怕她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才中途攔了這令牌,沒讓聖上派來的人當着全辭紫閣的面将這令牌交給巫祁,誰料,此等險惡差事竟是她自己求來的。
良久,孫夫子才道:“你想好了?”
巫祁凝神回:“想好了。”
“你想好什麼了?你既然知道桃花林中死去的那個人是誰,又知道此事還未查清,也查不得了,那你便應繼續當你的世家小姐,遠離是非。”
孫夫子罕見地動了氣,咳嗽了幾聲,嗓子嘶啞道:“命都要沒了,還追求什麼理想,隻怕你還未等到戰争來臨,腦袋便不知不覺地被旁人砍掉了!”
說完,他又咳嗽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