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顔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這種情緒延續到晚上,當院長說贊助了雲城大學的活動,明天需要有人去現場時,她立即應承下來,想換個環境,順便換換腦子。
“穿正式點,不能掉我們醫院的面子。”院長高頌戴着口罩,端着一杯冒熱氣的感冒靈。他瘦瘦高高,留着木村拓哉早年那種微長的淩亂頭發,穿着寬大的毛衣外套,配着休閑褲,雖然四十多歲了,但保養得當,看上去三十出頭。“你要去看個籃球賽。”
“啥?籃球賽?”新顔愕然,“不是義務給小動物絕育活動嗎?”
“别滿腦子想着絕育。這比賽贊助就是雲大小動物保護協會的會長介紹來的。打扮精神點,趁機給我們院宣傳一下,别讓我花這兩萬冤枉錢。”
“不是——”新顔扭頭看同事們,發現剛剛在閑聊的大家瞬間鳥獸散。沒人想去籃球賽。
“就你了,明天下午三點别遲到。”院長拍拍她的肩膀,朝辦公室走去。
接了個冤大頭任務,新顔無比懊悔地去了小區門口的武漢熱幹面,打算吃飯消化一下心裡的郁悶。
她在臨窗座位坐下,撐着下巴看夜色中街頭霓虹閃爍。她想着什麼,突然點開手機上的相冊,放大尹赫照片,腦子裡又是早上的畫面。
一個提着電腦包的西裝大衣男匆匆走過。他看着玻璃窗内的發呆王醫生,微微歪頭,眼神裡擺明寫着——“醫院供飯哈?”
新顔迅速将手機息屏,默默把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包挪到膝頭,這是一個無聲的邀請,所以商衍看眼時間,推門進店。
五分鐘後,兩人并肩坐在窗前,一起攪拌熱幹面。
“你這根本沒拌開,都坨了。”新顔掃了眼他那邊,直接将自己的碗推過去,将他的碗拿過來繼續拌,“昨天……對不起。我不該罵你。”
“沒事。幹我們這行的平時被罵得也不少。”商衍說。
新顔則越發愧疚。她和商衍的卧室并排,半夜三點關窗簾時,她突然聞到若有似無的煙味。
窗外月光清淺,風輕輕吹起窗簾,她靠着枕頭正好看到旁邊陽台上商衍的側影。
他站在欄杆前,望着遠近霓虹重影以及午夜稀疏車流。他指尖掐着一根星火明滅的煙,手邊是煙灰缸和空氣清新劑。那種潛藏于黑暗的孤寂冷清卷土重來。
所以,他隻是表面淡定而已。
“商律師,好久沒見到你咯。”一個阿姨突然推門進來,她頂着鋼絲球一樣的盤發,脖子上系着花絲巾,手裡拽着狗繩。小泰迪剛想進來就發現新顔,立馬往外逃竄,繃直了狗繩。阿姨則笑着,“小夫妻不要常年分居兩地,多影響感情。搬回來就好!”
“阿姨您好。”王新顔尴尬微笑。關于這段婚姻,她可以瞞住很多人,但瞞不住居委會。她掃了眼商衍,他挂着波瀾不驚的微笑。果然不愧是律師。
“社區要舉辦孕優健康講座,我給你們報名?不去白不去,還有免費生育體檢呢。商律師電話多少?”阿姨說着就掏報名表。
新顔立即說:“多謝阿姨,我們就不去了。”
“啊?”阿姨一臉驚訝,表情幾經變化,突然委婉起來,“我兒子比你倆小,我家小湯圓都上幼兒園了,還計劃二胎呢。”她的目光定在新顔臉上,“小王醫生平時跟我們網格員熟悉,有問題就跟居委會——”
“我老婆沒問題,是我有問題。”商衍突然開腔,“我們沒有生育計劃。”
阿姨瞪大眼睛,目光來回掃射兩人,最後恍然大悟地牽着泰迪退出去,“你們繼續吃,我還要去發傳單——豆豆,走走走。”
新顔盯着阿姨疾步離開的背影,扭頭問她的丈夫,“你剛剛的話有歧義吧?萬一她改天給你推薦不孕不育醫院或者男性專科醫院怎麼辦?”
“碰見過好幾次,她不敢找我說話。隻有你在時她才跟我打招呼。”商衍甚是無所謂。
“……你們律師說話都這樣麼?”
“什麼?”
“……沒啥。”
吃完飯,商衍率先起身去付款。新顔心裡憋了個問題,跟在後面,“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找個掩護才結婚?”這樣好繼續地下情。至于她嘛,當然有自己的結婚原因。
“方律師跟你這麼說?”商衍撐着玻璃門,直到她出來。
“他啥都沒說。”
“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敢跟我結婚?”他又問。
“你不也一樣。” 新顔望着他,“反正要離婚了。”
“嗯,”商衍注視她的眼睛,重複一遍,“反正要離婚了。”
“我們一上來就向對方展示了最狼狽的自己,為什麼呢?”她感歎道。
“大概因為我們是夫妻,但也絕對不可能是夫妻。”他的話說得很繞,但她聽明白了。
商衍迎着風,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前方,“當時,我在全力争取一個國外律所的合夥人工作機會。那邊的老總是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徒,很看重家庭,領英自我介紹寫着‘丈夫,父親,法律從業者’。”
“我看很多歐美老外的ins也這麼搞自我介紹,頭像還是全家照。”
“不管哪個行業,到了一個層面想要往上走,都需要一個看起來符合主流價值觀的背景,離異有孩都比未婚未育好。”商衍繼續說,“當時跟我一起争取的還有個印度人,聚餐時把全家都帶來了,孩子就七個。”
新顔感歎一聲,“最後拿到offer的是印度人?”
“嗯。”商衍情緒很平靜,“不過現在也挺好。”
商衍是個工作狂,這個理由夠重,但新顔覺得還不夠重到讓他倉促結婚。而且她又不是那種能帶出去應酬的老婆。她完全不參與商衍的私事。新顔想了想,“還有什麼附加理由?”
商衍很突然地笑了,“确實有。”他思忖數秒,“當時她在考慮離婚,不過她爸媽對我很有顧慮,十分反對。”
“反對她離婚?”
“我想,”商衍微微垂眸,語氣雖輕描淡寫,内容卻根本不輕飄,“或許我也是個離過婚的人,她便沒有太多顧慮了。”
新顔被動地沉默着。該怎麼描述商衍?這事兒如果換個主角,她會覺得跟新聞上說的律師被詐騙十萬塊一樣離譜。但商衍似乎不同。他在最精明的行業工作,在生活中做着最傻的事,簡直……是她見過最戀愛腦的人。
“但她沒有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