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喧鬧,一聲粗犷的驚呼誤入。
“哎喲,這不是我的婆娘嗎?”
話音未落,一個敞着半邊衣襟、油光滿面的壯漢猛地沖了上來,他胸口黑乎乎一片,毛發糾結成縷,像是幾天沒洗了。
他雙眼發紅,活像餓狼見了肉,幾步便撲到姜渥丹跟前,一把将她手中的婦人搶了過去。
婦人身子一晃,軟塌塌地倒在壯漢懷裡。他卻抱得死緊,淚如雨下,嚎得驚天地泣鬼神:“婆娘啊!你怎麼忍心丢下我走了!讓俺以後可怎麼活啊!”
說罷,他竟抱着屍體撒腿就跑,腳下生風一般,屁颠屁颠沒幾下便消失在人群盡頭。
姜渥丹撓了撓頭:“怎麼跑得跟學生下課沖食堂似的?”
十一回過神來,猛地轉頭望去,那壯漢脖頸間一道猙獰的疤痕赫然在目。她心下一凜,攥緊了姜渥丹的裙角,小聲道:“姐姐,我好像在鬼市見過他……他是鬼市的掮客,專門收屍賣給商販。”
姜渥丹一愣,目光一沉:“什麼?”
可眼下正事要緊,追是追不了了。姜渥丹輕輕吐出口氣,斂起眸光:“算了,先把這邊的事辦完。”
就說男人要演苦情戲,必然是有利可圖。
一路上,她不斷在心中低語——我是這野蠻塵世的過客,此生來去無痕,輕如蜉蝣。她以為這樣便能慰藉自己,豈料這話說得多了,越一遍遍淩遲在心尖尖上。
她又想,我這比别人多出來的一世,就要這樣虛浮而度嗎?
不知不覺自我煎熬間,一行人已然到了喜樂賭坊。
擡眼望去,隻見那金碧輝煌的大門前,打手們毫不留情地将幾個鼻青臉腫的“正經公子”轟了出去,他們踉跄着跌在地上,衣冠不整,連發髻都歪了。
其中一個氣急敗壞地掙紮起身,嘴裡還不甘不願地嚷嚷着:“放我進去!我要娶李小姐!”
門口已是一片混亂,幾名賭坊的夥計橫臂攔着,生怕這些被轟出的“公子爺們”再沖進來。人群中,有看熱鬧的閑漢吹着口哨,也有不明不白的小厮扯着嗓子大笑:“好家夥,今兒可是個稀奇日子,搶親搶到賭坊裡來了!”
而那叫嚷着的“求親者”仍不死心,被人按在地上還在掙紮,一邊撲騰一邊哀嚎:“我是真心的,李小姐早已許了我一紙婚書!你們不能攔我!”
幹啥呀這是?李蘊在比武招親嗎?
賭坊裡掌事的冷眼看着,撣了撣袖子,懶洋洋地吩咐道:“鬧得太歡了,手腳利索些,别壞了小姐的喜事。”
幾個打手當即架起那名公子,三兩下便将他扔得老遠了。
周圍人哄笑作一團,掌事的則是負手站在門口:“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
姜渥丹在人群中見縫插針,腳步輕巧地朝裡頭溜去,正要趁亂混進賭坊探個究竟,哪知還沒踏進門檻,便被眼疾手快的打手一把拎起,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個四腳朝天,幸好晏邦彥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恰拉揚笑得幸災樂禍:“诶诶诶,說了不準進就是不準進。那掌事的傳話說,姓李的娘們大言不慚,說智力與武力皆登峰造極之人,方能娶她,方能登樓,倒還真以為自己是香饽饽啊。”他頓了頓,朝姜渥丹挑眉,“也不知道是誰耳朵聾,還往裡沖。”
姜渥丹斜了他一眼,拽着晏邦彥:“嘚嘚嘚,嘴巴跟個機關槍似的,叭叭叭地停不下來。小嘴巴呀,閉上閉上。”
恰拉揚正要炸毛,話到嘴邊還沒出口,就被晏邦彥一把拽到一旁。
晏邦彥擡了擡下巴,示意道:“看着孩子。”
他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十一和喀莫,兩人正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
恰拉揚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卻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姜渥丹轉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司徒:“上呀,司徒老兄,你不是一直仰慕李蘊姑娘嗎?”
“司徒,你快上啊。”晏邦彥附和。
司徒神色一窘,連連擺手:“我一介清貧,如何配得上李小姐?”
……你要是真這麼想,那為何你喜歡李蘊的傳聞都傳遍街巷了?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姜渥丹正琢磨着,目光一轉,忽然落在賭桌前的一名婦人身上——這張臉,似曾相識。
片刻後,她心頭一跳,想起來了。
這婦人分明是她在回春藥堂見過的,前些日子來抓過藥的那位。
她的小姐,竟是李蘊?
李蘊到底得了什麼病?
姜渥丹心念微動,随即上前一步,朗聲道:“我要娶李小姐。”
恰拉揚:“?”
司徒愛笑:“?”
晏邦彥:“???”
姜渥丹猛地朗聲又道——
“我姜渥丹,要娶李蘊!”
如驚雷炸開,整個賭坊都聽得一清二楚,喧鬧的人群霎時一滞,旋即掀起一片嘩然。
“這女人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掌事高聲斥道,滿臉難以置信。
姜渥丹眉梢微挑,唇角帶笑:“方才你們說的可是‘智力與武力超群之人’方能娶李小姐,可沒說非得是個男人啊。”
人群中一片竊竊私語,面面相觑間竟無人能立刻反駁。
站在賭桌前的婦人微微一怔,盯着姜渥丹,褶皺布滿的眉宇凝起:“是藥堂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