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的手到底是流了些血，就這麼一直流着也不是個辦法。

而他也不是什麼矯情的人，便将就着郗璿給他的手帕将裹着。

那太監不死心地試圖逃脫了幾次，但每次都被王羲之收拾，這才歇了心思。

被一根繩子五花大綁，躺在地上生無可戀，隻求快點逃脫王羲之的魔爪。

方公公是萬萬沒有想到，看似溫雅的公子，收拾起人來，竟比監牢裡的獄卒還有手段，他今天算是踢到鐵闆了。

王羲之正思索怎麼處理地上的人，自遠處便走來一名青衫的青年，手持折扇，端的是一派素雅之氣。

幫忙的人來了。

青年名叫庾(yǔ)翼，是當今庾皇後的弟弟，和他年紀相仿。

他不喜應酬，宴會之際偷偷溜了出來，常常和他們這些長輩們稱之為纨绔無所事事的子弟混在一起。

王羲之書法在小輩中小有名氣，而庾翼也頗為自得自己的書法。

自古文人相輕，王羲之又一副淡迫名利、遠離朝堂的做派，因此之前很是看不慣王羲之，但和他相處了幾次，見識了他的真本事，便和他越發走得近。

庾翼搖着扇子，搖搖擺擺走來，道：“逸少，你怎麼跑這麼偏僻的地方來了？我找你半天了。是藏在這裡躲酒嗎，不厚道啊。”

王羲之出來有一陣子了，一直不見回去，大概是庾翼覺得奇怪，便出來尋他。

瞧見這偏僻的小院落不止王羲之一人，一旁還有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太監，當即“咦”了一聲。

王羲之也沒跟他客氣，道：“出了點小意外，可能要麻煩你幫我處理一下了。”

庾翼挑眉笑道：“請人幫忙，很少見啊。到底是發生了何時，讓王家公子開了金口呢。”

庾翼看着一旁不說話的王羲之，再看看角落裡的太監，猜測兩人多半是起了沖突，太監被王羲之收拾了一頓。

但是他有些奇怪，這完全不符合王羲之的性子。

他從來不會主動招惹别人，就算是真遇見了什麼事，往往是能避則避。

不是惹不起，是不屑于跟蠢人打交道，偏生今天走了邪，打了人，還請他幫忙，不由得他不好奇。

庾翼彎腰看了眼，道：“這不是……宮裡的公公麼？”

地上的太監聽了他的話甚是激動，即使身體被綁住、口被破布堵住，也像是見到救星一樣，眼睛忽然變得亮晶晶的，興奮地朝庾翼挪動過去。

王羲之見狀，踢了他一腳，叫他老實點。

庾翼道：“啧啧啧……把人打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奪了你的妻、殺了你的父呢。哎，我說這位王公子，你打人，我善後，憑着咋倆的交情我很樂意做，但你也得跟我說說事情的前因後果吧，至少也得讓我有點參與感不是。”

王羲之擡起了手，淡淡道：“我的手，這個理由夠麼。”

手用一塊清秀的手帕裹住，手帕顔色清麗，質地柔滑，一看就不屬于本人，還能隐隐看到血迹滲出來，配合着他淡淡的表情，讓人恨得牙癢癢。

庾翼皺眉問：“你手受傷了？怎麼會這麼不小心。”看到地上的太監，反應過來：“是這個狗奴才弄的，是不是？”

王羲之點了點頭，庾翼死死盯着他的手，知道對于一個緻力于提升書法的人意味着什麼，更加怒不可遏。

王羲之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但不知出于什麼心理，不動神色垂下了手。

剛剛還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伸出了手，看到那方娟秀的手帕，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十分不好意思，像是做了件見不得人的事情。

手帕上似乎都沾上了少女的溫度。

方公公危機感頓生，但還沒反應過來，拳腳已經雨點般落到自己的身上。

庾翼把對王羲之恨鐵不成鋼的憤怒轉為暴露，加諸于太監身上，直接把太監嘴裡的破布給踢了出來，太監躲避不得，一直讨求饒命。

他本來很是懼怕王羲之，但這時又不怕了，往他身後躲。

王羲之攔住庾翼，勸道：“好了，再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庾翼：“我要的就是他的命。他跟你什麼仇什麼怨啊，怎麼能把你的手弄成這樣。”

庾翼說着越說越憤怒，越說越不甘心，他知道王羲之有才華，并不嫉妒，隻有欣賞。知道他的才華得之不易，是日日夜夜苦練出來的。

他曾去王羲之住的地方，那裡有一方墨池，當初他還調侃過他不愛護池水，把池水弄成這個鬼樣子。

但後來知曉那是他練完書法，日經月累洗墨染黑的，就更加敬佩不已。

而這奴才竟然狗膽包天毀人一身才華，真是可惡至極。

王羲之道：“我知道，我有分寸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是在皇宮，這人好歹也是皇宮的奴仆，我私自處理他，總是不妥的。跟你說不是讓你替我出氣的，是讓你替我想辦法的。”

他明明白白說出來，對朋友做到了足夠的坦誠。

王羲之也不是不能解決，但他身上沒有官職，又不能将今天的事情堂而皇之地說出去。

這涉及女兒家的清白名聲，處理起來總要麻煩很多，但庾翼身為皇後的弟弟，處理事情總比他方面許多。

他樂得做個甩手掌櫃。

庾翼氣憤歸氣憤，但也不好說什麼，瞪了王羲之一眼：“你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說是這樣說，但庾翼也隻能認命地幫他處理。

任由太監如何跪地求饒，庾翼也沒有心軟半分，尋了個由頭，将他打了三十打扮，貶為最低等的太監，去做最低等的活兒。

方公公本就年紀不小了，挨了三十大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挺得過去。

就算是挺過去了，他在宮中樹敵無數，以後也有得他受的。

處理完了那個太監的事情，天早就黑透了。在宮門落鎖前，兩人出了宮門，結伴回去。

庾翼仍在氣頭上，道：“今天，你可欠我一頓酒啊，别忘了。”

他們今天本來約好一起品酒飲茶的，為此庾翼還偷偷從宴會中溜了出來，結果出了這事，興緻早就敗壞了，隻能暫且擱置。

王羲之道：“記得，怎麼可能忘記。你什麼時候有空，我随時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