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翼哼了一聲,本想再說王羲之兩句,但注意到他手上纏着的手帕,之前看的時候,隻覺得怪怪的,但總想不起來到底哪裡違和,加之王羲之一直把手藏在寬大的衣袖裡,也就不了了之。
但現在仔細一看,那分明是個姑娘的手帕,聯想到今天發生的一事,他可不信這手帕是哪個宮女拿來給他包紮傷口的鬼話,話頭一轉問:“哎,你還還沒跟我說,今天那太監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怨呢?”
王羲之聞言一頓,漫不經心道:“也沒什麼,那太監狗仗人勢,仗着自己是宮裡管事的,欺負人,我看不過眼,出手幫了一下。”
“嗯。”庾翼點頭,“不過,我看你手上的這塊手帕倒是挺别緻的,不像是宮女所有,也不像是周家小姐所贈。”
提到周家小姐,王羲之的神色有些黯淡。周家小姐是個名門閨秀,她的父親也十分欣賞王羲之,兩人本來有望成為一對,但周王兩家結了仇,兩人再無可能。
庾翼見他神情不對,趕緊岔開話題:“這莫不是哪個名門閨秀所增,哈哈哈哈,逸少的桃花運這是又來了,這是好事啊好事。”
王羲之要解釋,庾翼道:“逸少别遮遮掩掩的了,這事我見得多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哈哈哈……”
王羲之知道瞞不了他,道:“稚恭,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這姑娘和我不過是萍水相逢,别污了姑娘的清白。況且,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今天王羲之出來走走,偏巧遇見了郗璿。
算起來,他們也算是第二次見面,既然遇見了,他也不能不管,想要上前提醒一下,沒想到竟然會遇見這樣的事情。
他生性灑脫,自來都是随性而為,無人可以拘束,本可以不用管這類事情,一走了之是對他最有利的,但既然他遇見了、見到了,總不可能放任不管。
那位姑娘,性格善良,她都能在那種情況下挺身而出,他好歹也是七尺男兒,放任不管,總對不起自己心中的良心。
隻是……王羲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隻是最近提筆練字的時候,須得小心點了。罷了,反正不用筆也能練字,用左手也不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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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以為母親早已歇息,沒想到進了自家的院子,母親房門裡的燈還是亮着的,幽幽的燭火透出來,把王母的瘦弱的身形投射在了窗戶上。
他倒是不怕手受傷,畢竟他有分寸。雖然看着駭人,但隻是些皮外傷。
他怕母親知道了擔心,特意多在外邊逗留了會兒,沒想到母親仍在等他。
王羲之徑直來到母親的屋子,見她仍在做針線,道:“母親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做針線,應該早些休息,這些東西明天做也不遲。而且您眼睛也不好,這些小事拿給丫鬟們做就好。”
王母把手中衣服的最後一針縫上,才把針線收拾起來,交給一旁的小丫鬟,道:“我也是閑着無聊,也沒做多少,就繡些花啊草啊什麼的,又不費力。你們兄弟的衣服我是做習慣了的,知曉你們的喜好,不習慣拿給别人。你哥哥有你嫂子,你一個人的衣服我還是忙得過來的。”
王羲之保持沉默,王母又道:“對了,過幾日你别亂跑,說是有貴客到訪,來瞧瞧你們小輩。”
王羲之問:“貴客?貴客來訪為何讓我也作陪。”
他倒不是瞧不起自己,隻是他現在無官無職,貴客來訪,要瞧的也是伯父王導家的小輩,跟他的關系總會不太大,是以十分疑惑。
“是啊,你伯父特意來交代的,沒說是啥事,隻強調讓你務必參加。”王母道:“不過我倒是打聽到,那貴客是安西将軍家郗家的人,他家有一兒一女,女兒到了該許人家的年紀,最近那個郗家是和我們家走得近。估計好事将近了。”
無端地,王羲之想起了最近見過兩面的那個姑娘,但很快便搖了搖頭,天底下沒有那麼巧的事,那姑娘就算是某家的小姐,也多半是其他朝廷官員家的。
新皇剛剛即位,即位的時候正值王敦之亂,下台了不少人,也上來了不少人,朝廷職位變動很大,每日都能見到新面孔,不會那麼巧的。
王羲之道:“郗家立了大功,算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和伯父家聯姻,門當戶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母憂心忡忡道:“我知道。但是我操心你啊,你也弱冠了,婚事也沒有着落。難道一日找不到周家小姐,你一日也不考慮其他人麼?”
周家小姐是周伯仁最小的女兒周瑩。
因為王羲之的哥哥和周家有姻親的關系,他和周瑩也算是青梅竹馬。之前王敦之亂的時候,因為他伯父王導的沉默,周伯仁死于非命,周家遭了難。
嫂子氣不過,生了病,哥哥陪着出去看病,順便到外邊散心。
而周瑩恨上了王家的人,連同他也一并恨上,自此不見了蹤影。
周瑩和王羲之從小關系較好,周伯仁還想過兩家親上加親,結果經過這麼一遭,散的散,走的走。
王羲之也很無奈,但王母是真心擔心他,安慰道:“母親,緣分這種事情強求不得,緣分到了,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王母道:“郗家大戶人家,郗家的小姐,我想着也是不錯的,既然把你叫上了,你……”
王羲之打斷道:“母親,就别想了。正因為郗家小姐不錯,和我才沒有可能。郗将軍想和琅琊王氏結親,自然是看中了伯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結親的對象也隻可能是伯父身邊的人。”
還有一點他沒有說出來,他覺得這婚事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
王家、郗家、庾家在朝中都有一定的權勢,王家和郗家結為姻親,必然會打破如今平衡的局勢。
庾家不是省油的燈,王家本就樹大遭風,和郗家聯姻,隻會讓皇帝更加忌憚。朝中的水本就渾,他可不想蹚進去。
王母歎了口氣道:“說的也是,你的親事我再看看。哎,說起來你比你哥哥優秀,理應不該讓我頭疼的,怎麼你的親事那麼難辦。”
王羲之寬慰道:“母親别太擔心了,你也是太過心急了,我自有我的造化。再說,我現在整日遊手好閑的,哪個正經家的姑娘會看得上我。”
王母知曉自己兒子的性子,是個不受人拘束的,也隻能無奈歎息。
忽然,王母抓過了他的手問:“你這是又幹什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王羲之心裡咯噔一聲。
盡管他把手藏在了寬大的衣袖裡,看不出來。
但王母是看着王羲之長大的,對他的習慣一清二楚。往日,有事無事,他總會不知覺袖子上臨摹書法字迹,但今日卻反常地把手藏在了衣袖裡。
王母不奇怪才怪。
王羲之十分無奈,誰叫他在母親面前他永遠是透明的,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被發現,道:“無事,母親,不小心弄傷了。”
王母皺眉看了會兒,罵他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便去拿了藥給他塗抹,道:“我不管你在哪裡受的傷,也不管你因何受的傷,但既然已經這樣了,就應該好好處理一下,不處理怎麼行?你那麼愛護自己寫字的工具,怎麼到自己身上反倒是不愛護了。”
不由分說地拉過王羲之的手,就開始處理,邊處理邊數落他怎麼能不小心。
王母拿下包裹他的拿快手拍,打量了一會兒。
王羲之一瞬間心跳飛快,無端地緊張,突然間像是藏了什麼秘密一樣,但好在王母并沒有多問,隻是看了他一眼,便沒再提。
王母道:“你已經是大人了,也不用事事向我禀報,你有分寸便好。等到合适了再跟我說。”
王羲之隻覺得王母意有所指,又覺得她好像弄錯了什麼,但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僵硬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