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領着兒子站到府門前,也難為他一大把年紀了,還強撐着身體領這一大家子。
日頭高懸,蔡縧站在旁邊,見老父親身子搖搖晃晃的,生怕他有個好歹,喊小厮搬把椅子給蔡京坐下。
蔡京本想拒絕,但也害怕自己若真是身體不濟,回頭禦前失儀,反而不美,便顫顫巍巍地坐了下來。
一炷香之後,等得蔡京都快睡着了,給官家開道的先頭人馬終于到了。
領頭的禁軍教頭向蔡京行禮。
蔡京坐着沒起,微微垂着頭,半眯雙眼,隻擡擡手,示意不必多禮。
這行為換成别人可算得上是無禮了,奈何這是蔡京,教頭什麼怨言也沒有,隻恭恭敬敬的行完一禮後,向衆人通報官家到了何處。
蔡縧便扶着老父親起來,小厮連忙上前收走椅子。
又過了半柱香,趙佶終于到了。
下了銮駕,他一馬當先地走進蔡府。
蔡縧趕緊扶着蔡京跟上。
“聽說你畫了幅汴京春日圖?在哪呢?”趙佶走在前面,伸手撩開垂下來的綠柳枝條。
蔡府的園子設計的很有水平,曲徑通幽,層巒疊嶂,繞是他來過多次,仍然逛得充滿興趣。
“哎呦。老臣那筆子畫哪能入得了您的眼,還是讓宣和畫院的才子們來吧,我就别丢人了。”
蔡京跟在後面,自嘲道。
趙佶對書畫一途是相當喜愛,蔡京當年就是因為一手好字而被他記住了名字,當上皇帝之後,更是親自選拔人才開設皇家畫院,空閑時還會去畫院教課。前不久,他剛收了一位弟子,叫王希孟,作畫甚得他的心意。
“希孟這幾日沒空,我讓他做一幅山水畫,已經閉關了。”趙佶說到自己的得意弟子,嘴角眉梢都帶着笑意,“我還能不知道你的水平,也就那手字不錯。不過你既然都起了興緻作畫,還能不讓我看看,趕快在前面帶路!”
其實這畫不過是蔡京偶爾興之所起,作完之後,便随手放置一旁。被蔡縧看見後,心說自己好好題字一番,哄得老父高興才好,便拿到了自己的書房去。
結果這下,可闖了大禍。
蔡縧領着衆人來到自己的書房。
趙佶推開門,入目的就是一首詞,字倒是寫得不錯。
筆鋒犀利,頗有蔡京之風,應當是蔡縧自己手書。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缥缈孤鴻影。”
他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好啊!沒想到,蔡府裡還有蘇轼的知己!”
在這些元佑舊人裡,若說王安石是裡面的領頭人,蘇轼可以說是其中的精神支柱。這首詞是他寫于被貶黃州時期,與其一貫豁達的風格稍有不同,詞中透露出淡淡的孤愁。
更關鍵的是,後半阙中“揀盡寒枝不肯栖”這一句,讓趙佶感到憤怒。
趙佶早年,因向太後擡高舊黨,為平衡新舊黨争,對保守派多有打壓,甚至于下令銷毀過蘇轼兄弟的所有文集。結果今日,自己卻在最寵愛的臣子家裡發現了蘇轼的詩詞,這簡直是明目張膽的反抗自己。
看來這蔡縧是一心向着那群亂臣賊子了。
“好你個蔡縧,是想栖在哪根枝桠上啊?!”
趙佶怒瞪,抓起桌上的硯台就砸了下去。
硯台碎裂蹦起的碎片擦過蔡縧的額角,流下一絲血線。
一群人當即全部跪下。
蔡京住着拐,倒不妨礙他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兒子的頭,大呼恕罪。
蔡縧被吓得口不能言,隻一個勁兒的磕頭認罪。
趙佶氣得在屋子裡直轉悠,今日的好心情全被這小子破壞了。轉悠半晌,覺得看蔡縧還是不順眼,又是一腳踹了過去。
梁師成見狀,急忙上前安撫。
“官家息怒!官家息怒!”使眼色讓人把那幅字取下來。
趙佶這下也不想看什麼畫了,撩起袍子,踏着大步走了出去。
“立刻,把蔡縧關進大理寺獄!蔡京革職!”
蔡攸府裡。
與在廊下來回踱步的蔡攸不同,王黼穩如泰山。
微風輕輕拂過,他半靠在長幾上,拿起一杯茶,深深吸了一口。
“居安兄啊,莫着急。你看你,坐下歇會兒,晃得我頭都暈了。”
蔡攸停下腳步,坐回椅子上,兩眼直直盯着王黼。
“梁師成真會幫我們嗎?”
王黼撇撇茶沫,看他一眼,似乎很奇怪蔡攸的發問。
“放心吧,他梁師成要想出頭,就要先除了童貫。如今童貫和你爹結為一黨,現在滿朝,除了你我,還有誰更适合當他的幫手?”
“這倒是。”看起來,蔡攸顯得放松了一些。
“居安兄放寬心,既然你都确認過蔡縧屋子裡确實放着元佑賊人的詩書,梁中官就一定會讓它們發揮出用處的。”
“那到時候,我可要稱呼你為王宰相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