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六個月過去,福金在上清寶箓宮中已經度過了大半年的時光。
這段時間,趙佶不是沒有喊她回宮裡去,隻是都被福金推拒了,說自己在上清寶箓宮中得沐神霄天尊的恩澤,要為父皇和母後謄抄《玉清寶诰》,彰顯孝心。
趙佶聞言,很是滿意,便特許她繼續呆在上清寶箓宮中,隻林靈素開法壇會時,召見福金一同聆聽。
然而臨近年底,宮裡大小宴會舉行個不停,回回都要派人來她這邊問上一遭,屬實是煩不勝煩。
此時已至冬日,丹房裡蒸騰着灼人的熱浪。福金绾起一頭道姑髻,素色襕衫外罩着件灰鼠皮襖,俯身在鐵砧前與三位鐵匠推敲火铳機括。爐膛裡炭火噼啪作響,映得她額前的汗珠晶瑩發亮。
"帝姬,官家又遣梁師成來問了。"石榴輕輕推開門,嘴邊呵出道道白氣。
“照舊回話,就說《玉清寶诰》尚未抄足七七四十九遍。”
福金頭也不擡,繼續趴在桌子上修改圖紙。
石榴卻沒走,反而跺跺腳,有些小心翼翼。
“可是,這次梁師成說,帝姬您必須得回去了。五月中旬派往金國北上的那批使團近日就要回來了,聽說已經過了白溝河。”
“那又如何?左不過到時候馬擴回來,找賀庭之一起再同他吃頓酒,我準備見的也就是馬擴。”
她心不在焉地答道。
“不是這麼簡單,使團同行的還有金國二皇子,完顔宗望。官家打算給這位二皇子舉辦一場盛大的歡迎宴會。”
福金一怔。
完顔宗望竟然來了?
這完顔宗望是誰,别人可能不知道,她卻是清楚。
正是八年之後,汴京城滅時,将原身趙福金擄走的那個金國皇子。
她放下紙筆,眼神凝在虛空中的某處,神色變得有一些凝重。
“好,收拾東西,我們今天就回宮裡。”
看來,和完顔宗望終究是要碰上一遭。
聽說福金回來了,趙金羅和趙瑚兒剛過中午就到了福儀殿。
“你好狠的心,道觀裡煉丹煉得把姊妹都忘了?!”
金羅剛進門就沖着福金喊道。
趙瑚兒跟在後面狐假虎威:“就是,我看五姐是一點兒也不想我們。”
福金被兩人夾擊,連忙讨饒,将劉茹新寫好的話本子拿了出來,放在趙瑚兒眼前晃動。
“看看,是誰說想要的?”
趙瑚兒一看,立刻軟了下來,伸手就搶,福金跳了起來,她沒搶到,直貼着福金撒嬌。
“好五姐,快給我吧,你可是最疼我的了。”
福金受不住她這勁兒,拿話本子拍了拍她的臉頰肉,
“拿去吧,可不許污蔑我的名聲。”
趙瑚兒興高采烈地趴在矮榻上看了起來,福金拉過金羅,兩人走到内間。
“四姐,近日可有什麼事?”
福金在上清寶箓宮的這段時間,金羅時常過來探望她,順便告訴她一些宮裡和朝堂上的新消息。
比如蔡京被貶下台後,蔡攸和王黼可謂是春風得意。蔡攸拜開府儀同三司,領鎮海軍節度使一職;王黼升太子少保、太宰。現在,兩人在朝堂上可以說是說一不二了。
再比如,雖然蔡京被貶了,但是童貫一直力保他,隻是童貫自五月起便被派到了浙東絞擊民亂,一直抽不開空子,所以蔡京遲遲未能起複。
“那使團來訪一事你可了解?”
金羅遲疑片刻,環視一圈,趙瑚兒還在怡然自得看着話本子,侍女們都已經退到了門外。
她慢慢答道:“這個我倒是聽說了一點,不過知道的不甚詳細。”
“你先說說。”
金羅将聲音放得更低了一些,靠在福金耳邊小聲道,
“說是金國此次派了他們的二皇子過來,明面上是為了歲貢一事,實際上是為了定下燕雲十六州的歸屬權。”
“而且,這位二皇子帶了一隊百人的兵馬。朝中大臣們都說,來者不善呐。”
“果真如此?”
福金眉頭微微皺起,蔥白的指節抵住下颌,屋子裡燈光燦燦,在她蹙起的眉間投下了一片陰影。
“你若想知道的更詳細些,不如去問賀庭之。三哥說,英國公府給他在禮部捐了個虛職,結果他卻混的如魚得水,倒是連連升級呢。父皇還特地讓他負責這次接待。”
福金這半年一直埋頭制作火铳中,和賀庭之的來往少了很多。
她倒是知道他進了禮部,不過沒想出來,這位小纨绔怎麼突然“改邪歸正”了。
也沒料到,隻不過半年就能讓趙佶放心他幹這種大事,看來這油嘴滑舌的性子果然在禮部适宜。
賀庭之這幾天可忙得夠嗆。
使團來訪,千頭萬緒。諸如住在哪裡,安排幾人服侍,歲貢又要準備些什麼,此類問題林林總總,忙得他是腳不沾地,哪裡還有以前流連勾欄瓦舍的模樣。
福金找上門來時,他正跟左員外郎在都亭驿安排住宿。
一身鹌鹑補子官服皺得像腌菜,後面還跟着個人直嚷嚷:“賀大人,金使派來的人有兩百多個,這屋子怕是不夠住......”
賀庭之一轉頭,看到了福金,吓了一跳:“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