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麻袋劃了個小口，黃澄澄的黍米頓時從破口處簌簌滑落。

果然，這是金軍的糧草庫。

她擡頭看去，偌大的糧草庫竟一眼望不到頭，鼓鼓囊囊的麻袋層層堆疊，直抵房梁，将整個倉庫塞得滿滿當當。

這個量，早已遠超黃龍府駐軍的正常所需。

金軍在此囤積如此多的糧草，究竟意欲何為？

門外又響起腳步聲，新一批運糧的人即将進來。方百花趁着兩人放糧的空當，身型一閃，如狸貓般蹿了出去。

福儀殿

福金展開方百花送過來的密信，指尖在信紙上細細摩挲。

趙佶前兩年在全國各地大興土木修建的神霄觀，此刻倒成了絕佳的傳信渠道。借助林靈素的命令，方百花從黃龍府送出來的密信，通過各地的神霄觀層層傳遞，不過五日光景，便已悄然出現在福儀殿的案桌上。

她打開地圖，比照着信件内容，一一查看起來。

“哈！”福金突然笑出聲，驚得正在斟茶的百合一顫，茶盞險些跌落。

地圖上，黃龍府與現在的遼主天祚帝的行宮相距不過百餘裡，金軍在這裡堆放大量的糧草，意圖昭然若揭！

“帝姬。”百合輕聲喚道，将她的思緒拉回，“上清寶箓宮傳來消息，火铳已經改良完畢。”

在福金身邊，石榴負責對外聯絡，而百合專司監督火铳的研制。若論起對火铳的了解，現在除了福金和制作的工匠們，便數百合最為精通。

“實驗過了嗎？”福金轉身看向她，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按您說的法子改良後，射程增加了三成，啞火也少了。”

百合遞過來一份詳細的記錄。

“隻是王鐵匠說，眼下用的鐵礦雜質太多，若能得到更好的礦料，啞火還能更少。”

“鐵礦......”

福金輕咬下唇，陷入沉思。

大同也就是雲州，倒是有上好的鐵礦。但是據她所知，那裡正是燕雲十六州之一。

曾經被遼國所占，如今已落入金人囊中。

她的目光在地圖上逡巡：偏安一隅的大宋，日漸崛起的金國，以及仍盤踞大半個北方的遼國。

三足鼎立之勢，格外分明。

看來，這次宋金會談，大宋必須搶占先機。

“把我們現在實驗過最好的一把火铳準備好。”她忽然開口，聲音裡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到時候我要在父皇面前展示。”

百合猶豫片刻，面露遲疑。

“可是萬一在官家面前走火......”

“沒有萬一，”細長的手指劃過地圖上，從汴京一直點到燕雲十六州，指甲在地圖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迹，“這次一定要壓住他們的氣焰。”

重和元年臘月二十八

汴京城的雪下得紛紛揚揚。

尋常時候，這種天氣大家都貓在家裡，但今天可不一樣，二狗昨晚就聽小夥伴說過，今日是什麼金國的使團過來的日子。

他不知道什麼使團，也不知道什麼金國，就知道，今天自己可以去禦街上看熱鬧。

一群蘿蔔丁穿着厚厚的冬衣跑到了禦街，早有嗅覺的小販已經把賣吃食的攤子支起來，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餓了都順便買上兩口。

日頭漸漸升上來，雪勢也小了幾分。

二狗和小夥伴抓着糖葫蘆等在一旁，禁軍的小兵過來将人群分開，禦街上空出一條道來。

“迎金使入城！”

如悶雷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得路面微微顫顫動。

完顔宗望高踞馬背之上，後面是百餘人的金國使團，清一色騎着塞外良駒，馬鬃飛揚，鐵甲铿锵。

二狗和小夥伴擠在圍觀的人群裡，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威武的騎兵，這些金國人連□□的戰馬看起來都比城裡的牲口高半個頭。

随着金國人逐漸過來，人群開始騷動起來，百姓們争相往前擠着想看個真切，二狗瘦小的身子被人流裹挾，一個踉跄竟跌了出去。

“希律律——”

完顔宗望猛地勒緊缰繩，馬蹄高高揚起，碗口大的鐵蹄在二狗身前堪堪停住。揚起的碎雪迷了孩子的眼，二狗呆若木雞地癱坐在地上，連哭都忘了。

“作死啊！”一個系着藍布圍裙的婦人箭步沖出，一把将二狗摟回懷裡，不停地拍打孩子後背，“吓死個人哩！”

完顔宗望卻已調轉馬頭，說不上為什麼，似乎心有所感一般，他鷹隼般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直刺向城樓之上。

那裡站着一排守城的士兵，但他的視線隻牢牢鎖住了一個人——那是個女人。

她遙遙站在城樓的正中間，一身宮裝，廣袖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兩人的目光對上，連空氣仿佛都為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