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混同江像一條凍僵的銀蛇,蜿蜒在蒼茫雪原上。
方百花把凍得通紅的手指縮進羊皮襖的袖口裡,呵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了一層細霜。
方家兄妹挺有經商的天賦。
兩人按照芸娘所說,先是販賣生漆,等認識了一批漆匠後,方臘又去學做了漆器。
浙東流民日增,兄妹二人在山裡聽令而建的莊園漸漸收下了不少無家可歸之人。現在方臘負責帶人在家制作,而方百花則帶着商隊将做好的漆器向外販賣,竟是在江浙一帶打響了“方氏漆器”的招牌。
前不久,她認識了一位皮毛販子,專走海路,從遼金一帶将上好的皮子賣到杭州府,再将杭州府的茶葉倒賣到遼金。
聽說了方家的漆器,他特地前來相邀,說是遼國的貴族們對這些宋人的精巧玩意趨之若鹜,他想買了方家的漆器賣過去。
方百花一聽就答應下來,不過她還附加了條件,就是她要親自跟着商隊北上。
方臘一開始不同意,方百花一個孤零零的小娘子,如何能獨自跑那麼遠?
奈何他向來拗不過這個妹妹,被方百花一通歪纏後,不得不答應下來。
隻是想到妹妹的安危,他又心生憂慮,于是修書一份寄給芸娘,想請她幫忙找幾個武功好的人一路照看着。
芸娘收到信後,立刻告訴了福金。
福金沒想到這方百花膽子是真大,不過她既然敢去,自己豈有阻攔的道理?
說不定,這番北上,還能帶回點兒意外之喜。
便讓芸娘将上次随行去睦州的幾個好手都派給了方百花,順便捎了句口信。
“一路上若是發現了什麼奇怪的,盡管報上來。”
“都麻利點兒!風這麼大,咱們收拾好了早點休息!”
方百花吼了一嗓子,聲音在呼嘯的風中倒顯得飄渺起來。
幾個小夥計手忙腳亂地解着牛車上的繩索,粗粝的麻繩被凍得發硬,摸上去就像刀割一樣。
她和那皮毛販子早就分了道。
這出來一趟不容易,她便想着多賺點,将帶出來的漆器賣完後,她又想買些山貨,好帶回去倒騰一番差價。
聽遼國人說,黃龍府的山貨最便宜,質量也好,她就一路跑了過來。
黃龍府在混同江旁,本是遼國的經濟重鎮,如今卻成了女真人的地盤。
街上時不時有成群結隊的金兵路過,一個個看起來高壯威猛,好似鐵塔一般。方百花不由得想起方臘來,他在青溪縣也算得上個壯漢子了,可和這些女真人比起來,倒顯得文弱了幾分。
金人對宋人還不似對遼人那麼虎視眈眈,畢竟都在說兩國要簽訂盟約。
繞是如此,方百花也不敢掉以輕心。幸虧天賦不錯,幾日下來,她已将女真語學會了半成。
此時,正操着一口生硬的女真話,招呼車隊卸下貨物。
“客官,您打尖還是住店哪?”
小二殷勤地湊上前來。
“要四個中房。”
方百花比了個手勢,這風太大,她是真不想開口。
“好嘞,您幾位請!”
幾人簇擁着擠進了客棧。
客棧雖不寬敞,倒也收拾得齊整。方百花速來不講究這些,橫豎就是個歇腳的地方。
這段時間連續奔波實在是疲累,和小夥計們說了一聲後,她便徑直進了屋,連靴子都沒脫就倒在了床上。
半夜,她突然睜開雙眼。
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或夾雜着幾聲馬嘶,仿佛有大隊人馬在暗夜中行進。
她素來好奇心重,當即翻身而起,輕手輕腳推開窗棂。
冷風撲面而來,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黃龍府雖帶個府字,實際上就是個鎮子的大小,這家客棧坐落在主街正中,一街之隔就是府衙。
此時,府衙那裡燈火通明,在整個黑黢黢的鎮子中相當顯眼。
想到那位貴人的吩咐,方百花咬咬牙,心一橫,身形靈巧地從窗戶翻了出去。
她自小山野長大,最是習慣爬山攀樹,這邊低矮的屋舍對她而言簡直如履平地,幾個起落間,人已悄無聲息就潛入了府衙内院。
院内人影憧憧,似乎都在忙着搬運什麼,借着夜色掩護,她悄悄尾随上最後兩人。
“何時...開始....”
“将軍說...三個月後...”
斷斷續續的對話随風飄來。
方百花跟着兩人來到一處倉庫前,兩人将肩上的麻袋往庫房裡一扔,聽聲音,袋裡裝的似乎都是糧食。
趁沒人注意,她閃身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