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在牢房裡踱步思考,覺得裨将所言有理。
他在心中權衡利弊。
現下官家催得緊,若是自己能夠兵不血刃平定叛亂,報上去也是大功一件,況且方臘既然已經投降,若再将叛軍全部誅殺,反倒顯得朝廷氣量狹小。
“既是如此,那确實不能全部怪罪于你。”
他登時換了副表情,和藹可親地看向方臘,連措辭都和善了幾分。
“念在你等迷途知返,本官便奏請朝廷,不僅赦免你等的罪過,還要授你為青溪縣尉,至于你的那些部下......”他略作沉吟,“就分授周邊各縣錄事、參軍一職,其餘歸降者,各安其業,既往不咎。”
童貫想得很清楚:這些草寇之所以作亂,無非是為求一條活路嘛。如今給他們些微末官職,既能安撫人心,又可分化其勢。這些沒見過世面的鄉野之人,得了個芝麻小官,還不是要對他感恩戴德?
旁邊裨将連忙催促方臘謝恩:“還不趕快拜謝童樞密?!”
方臘聞言,立刻五體投地,連連叩首:“謝大人恩典!大人再造之恩,小人沒齒難忘!之後我定當肝腦塗地,報效朝廷!”
童貫滿意地點點頭,随即下令犒賞三軍,并命人快馬加鞭向京城報捷。
他在心中暗喜。
此番平定浙東,雖耗時良久,但終歸是圓滿解決,且朝廷講究的就是一個心悅誠服,尤其是收歸方臘一事,一來全了官家的顔面,彰顯浙東民心所向;二來又顯出了自己的手段,回京後仍然能夠穩穩地壓在梁師成頭上。
三日後,童貫将浙東軍務匆匆交接給裨将,自己則帶着親信衛隊連夜啟程,直奔汴京。
而此時的青溪縣,方臘雖隻得了縣尉之職,卻因朝廷未派新任縣令,俨然成了實際掌權者。百姓們見他及其餘将領不僅未被治罪,反而得了官身,更是深信其有神明庇佑。
一時間,四方流民競相來投,青溪縣人口激增,竟比州府還要熱鬧幾分。
青溪縣衙裡,見方臘不僅平安歸來,連帶着他們都被授了官。衆人放心之餘,對芸娘及其背後之人的敬畏之心更甚從前。
芸娘明日便打算返回汴京城。
臨行前夕,衆人執意為她設宴相送。
芸娘推辭道:“眼下百廢待興,實在不必鋪張,況且我不過幾月便又會回來。”
王寅卻正色道:“這次芸娘子前來,不僅替我們解了圍成之危,更赢得喘息之機,豈能不慶祝一番?”
芸娘連忙道:“這都是方兄的功勞,他孤身前去童貫軍營,膽識氣魄更令人佩服。”
方臘被芸娘誇了一句,一張臉立刻紅了起來,兩條手都不知該如何擺放了。
方百花拉住芸娘,撒嬌:“瞧我哥這呆樣,芸姐姐可别誇他了!你看大家都這麼開心,今年春節這狗官圍了我們,大家都沒心思過個好年,姐姐你就同我們今晚一起熱鬧熱鬧!”
堂下衆人紛紛附和,連前來幫忙的鄉民也都面露喜色。芸娘環視一周,見推辭不過,隻得應允。
雖說是宴會,但畢竟青溪剛剛從戰亂中平定下來,什麼吃的喝的都不算好,不過是農家的粗茶淡飯和濁酒數壇,但是衆人也都是苦日子過慣的,知道如今是取得的短暫和平,所以這頓飯吃得就是個氣氛。
衆人要将方臘迎向主座,方臘不肯,又請芸娘上主座,芸娘也再三推拒。
最後兩人一合計,方臘對着虛空拱手道:“不如将此位留給神女娘娘。”
衆人會意,紛紛稱是,于是主座便空了出來。
酒至半酣,石寶終于是忍耐不住了,拍着桌子嚷道:
“芸娘子,俺老石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次要讓大哥投降?”
方臘如今不再自稱将軍,衆人便都改口稱他“大哥”。
旁邊的王寅也有些疑惑。
“芸娘子,在下也有些不解。原以為這是詐降之計,若童貫押解大哥返京,為何不在夾道設伏,正好将大軍一網打盡。”
童貫大軍若要從睦州返回汴京,必要通過山中的一條夾道,正好可以用來設伏,當時聽到芸娘說讓方臘投降,王寅提出此計,卻被芸娘否了。
芸娘與方臘對視一眼。
芸娘開口解釋道:
“這皆是神女娘娘的旨意。如今大宋内憂外患,金人可不是好相與的。童貫麾下的河北軍,是抵禦金人的第一道屏障。”
她輕抿了一口酒,繼續道:“童貫此人不足為懼。幾條豺狼内鬥起來,他們自己就能把自己掀下馬去,但若我們與河北軍拼個你死我活,折損的可都是自家兒郎的性命。那些士兵,也不過是拿饷賣命罷了。”
王寅恍然大悟,直呼慚愧,自己竟未想到這一層。衆人也都解了惑,心中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
芸娘明日還得早起趕路,宴席也不便開得太晚,衆人盡了興後,便都紛紛散去。
原來熱鬧的縣衙變得空空蕩蕩起來。
将方百花送回院子裡睡覺,芸娘路過縣衙大堂時,見隻方臘一人坐在堂下,眼睛微閉,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走上前去。
“在想什麼?”
方臘睜開眼,見是芸娘,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撓了撓頭,一臉的憨樣看得芸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聲笑弄得方臘更加緊張了一些。
“芸娘子找方某何事?”
“沒什麼,”芸娘撩了下裙子,席地而坐,“看你一人在這裡,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