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汴京城中暑氣蒸騰。
去年這個時候,福金因在上清寶箓宮監造火铳,整日與鐵爐為伴,倒未覺城中酷熱。今年諸事順遂,難得清閑,這才真切體會到汴京夏日的厲害。
整個福儀殿裡悶得不行,窗外那棵大榕樹上的知了又叫得煩人,直把她叫得心煩意亂。
好在最近趙佶趙桓都甚是安分,一個天天修道,一個每日關在東宮裡閉門不出,福金便琢磨着搬回上清寶箓宮避暑。結果這消息正被趙瑚兒聽到了,死活不願意她走。最後還是福金答應每個月都給她買最新出的話本子才松了口。
這日午後,福金便帶着石榴往圓烏巷去找劉茹買話本子。誰知到了她的住處,卻撲了個空。
福金略一思忖,便猜到她定是在樊樓聽李師師唱曲,當即轉道前往。
到了樊樓,隻覺得人頭攢動,比平日裡要熱鬧許多。福金擡眼一看,李師師正在台上輕撫琵琶,一曲新詞唱得婉轉動人。
她目光掃過台下的人群,果然在角落裡發現了劉茹的身影——今日這人也作了一身男裝打扮,一襲青衫,束發綸巾,倒有幾分翩翩公子的風範。
福金擡腳走過去。
“劉......”她剛要喚劉茹,劉茹已驚喜地站起身,張口正想喊出“帝姬”二字,福金連忙擺手制止。
劉茹會意,改口道:“趙兄今日怎麼得空來了?”
福金坐下來笑道:“還不是我那妹妹鬧的。非要看你新寫的話本子,這不,我親自來讨要了。”
劉茹聞言開懷大笑:“能讓貴府小姐喜歡,是在下的榮幸。可惜不巧這會子書稿沒帶在身上。”
福金眨眨眼:“無妨,回頭讓石榴跟着你去取一趟。”
劉茹搖頭莞爾:“看來今日是非要帶着書稿回去不可了。”
“那是自然。”福金抿唇一笑。
小二快步端來茶水,石榴跑去跟他耳語幾句,點了幾道菜。
劉茹:“今日可是吃到了您的賞了。”
福金提壺給她倒上一杯茶:"提前來催稿,總該給你備些潤筆之資才是。"
劉茹被逗的哈哈大笑。
福金坐看她笑,端起茶水,輕抿一口。
恰逢此時李師師唱到精彩處,滿堂喝采。福金環視一圈,發現整個樊樓座無虛席,不由得有些納悶,“今日怎的這麼多人?難不成師師每次登台都是如此盛況?”
“倒也不盡然。”劉茹接過小二端來的點心,揀了塊杏仁酥,“如今天氣炎熱,樊樓、會仙樓這些大酒樓都備着冰鑒。在此消暑,總比在外頭強些。”
福金點點頭,有道理。
兩人正說着話,小二引着幾位客人來到桌前。那領頭的商賈抱拳行禮,聲音略帶沙啞:“兩位貴客,叨擾了。今日樓裡實在擁擠,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福金擡眼打量,見是一位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身着粗布衣衫卻漿洗得幹淨,身後跟着幾個精壯夥計,個個風塵仆仆。
今日樊樓确實人多,福金含笑點頭:“出門在外不容易,請便就是。”
中年男人連連道謝,剛一坐下來便抓起茶壺痛飲,三倆下就将一壺茶水飲盡。随行衆人亦是如此,顯然都是經過了一番長途跋涉。
福金見狀,不由多看了兩眼。
那人覺察到她的目光,忙用袖口拭了拭嘴角水漬,略帶歉意道:“讓兩位見笑了。在下是往來河北的布商,剛從真定府販貨回來。"
真定府?
如今這嶽飛和賀庭之可都在那裡。自賀庭之離京後,朝堂消息便斷了線。眼前這人既然是剛從真定歸來,想必知曉些前線軍情。
她不動聲色地喊來小二續了盞茶,故作随意道:“如今宋金聯軍正與遼國交戰,先生竟還敢往真定行商?”
中年男人看一眼福金和劉茹,他這走商的眼多尖。看了一眼福金身上的衣服料子,和她這身氣度,就知道出身大戶人家,殷勤說道:“嗐,郎君說笑了。咱們行商之人,刀頭舔血也是常事。這年頭,能掙口飯吃已是萬幸。”
福金見他言辭謹慎,便又喚來小二,點了幾壺上好的梨花白。酒香飄出,中年男人和身後幾個大漢眼睛頓時亮了。
“我們久居京城,不知世事如何。先生不妨詳細說說,前線戰況如何?”福金親自斟了碗酒推過去,又命小二給大漢們把酒滿上。
中年男人受寵若驚,雙手捧起酒碗一飲而盡,咂摸着嘴道:“好酒!不瞞郎君,五日前我離城時,聽說宋金聯軍已将那天祚帝趕至西邊去了。依我看,這仗怕是快要見分曉了。”說罷又小心翼翼地添了句,“不過我這些也都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福金點點頭:“我們也就是聽個趣罷了。”
她說是這樣說,卻早就在心下盤算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