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瑰麗夢幻的世界：紫色以一種雍容而威嚴的氣勢統禦了整片天地，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朵，像是高傲的花中之君，肆意怒放着，萬年不敗。
那一瞬間，她隐約意識到：這裡是擎雲宮。隻有擎雲宮盛開着萬年不敗的萬年春。
花海裡是一座亭子，有兩個人相對而坐。
“那時候我不知道是怎麼了，第一反應就是蹲下隐在花叢裡，好像怕他們看到我。”三公主似乎有些困惑，“我清晰地看見，那是楊戬和楊妩。”
他們兩個人在說笑，楊戬拿着扇子言笑晏晏，長甯坐在他對面，提着壺要為他斟茶。
“壺裡沒有水了，楊妩站起身，提着壺好像是要去添水。她走出亭子，路過我所在的花叢裡。”敖寸心深深地蹙着眉，這是一種純然的困惑和痛苦，“我從沒有見過楊妩那樣……那樣複雜的神情。”
“複雜？” 迦樓羅問。
“是。”敖寸心遲疑地點點頭，“那是一種奇異的決絕和挑釁。”
決絕和挑釁？挑釁誰？楊戬嗎？
“迦樓羅王，你……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她有些艱難地描述着，“就像壓抑了許久的憤怒，終于找到了宣洩的目标。又像是飛蛾即将澆滅火焰的志得意滿……”
迦樓羅搖搖頭，她不能理解。
楊妩離開了不短的時間，看見楊戬一直盯着她的去向，像一隻要捕獵的豹子。
“楊妩回來了，她好像發現了花叢裡的我，她盯着我，然後用餘光看了看楊戬，楊戬正笑着向她招手。她看着我，震驚，恐懼。”
敖寸心說：“時至今日，我都不知道她在恐懼什麼。如果這是我的夢，我不會夢到楊妩對楊戬産生恐懼。如果這不是夢，那為什麼楊妩明知道楊戬要對她不利，卻還不逃走呢？”
她搖搖頭，接着道：“她作勢要摘花，用唇形警告我藏好，便提着水壺望亭子裡去了。”
敖寸心閉了閉眼，身形很是僵硬，好像接下來是她無法接受的殘酷現實。
迦樓羅忍不住出聲安撫她，“三公主……”
敖寸心深深吐出一口氣，“楊妩為楊戬添茶，她笑得很開心，好像跟楊戬說起了什麼趣事。她走到楊戬面前，蹲下身，把臉倚靠在他膝上，拿起楊戬的手放在自己頭發上。”
“楊戬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頭發，他一向對兩個妹妹十分愛護。可是，可是……”
三公主的牙齒打顫，緊緊地抱住了自己，迦樓羅忍不住上前一步，生怕她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行為。
“三公主，你冷靜一點。”迦樓羅說：“楊戬一直對三聖母十分愛護，我們都是知道的。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不，不是誤會！”敖寸心突然提高了聲音否定，“他，他掏出了楊妩的心！”
迦樓羅震驚地僵在原地，一瞬間隻有空曠的水域傳來低弱的回音。
“三公主，是不是你看錯了，楊戬……他怎麼會？”
楊戬就算瘋了也不會殺他的親妹妹啊！
當年追殺劉沉香放水放出一個東海，妹妹觸犯天條他也隻是出面把她關了個禁閉，為了母親瑤姬甘願斬殺十大金烏，大鬧天庭，這樣的楊戬，他會挖親妹妹的心？
“不，不是夢。我沒有看錯！天生神目，除了楊戬，沒有别人！”
敖寸心劇烈地喘息着，似乎眼前又出現了那個血色的亭子：楊戬的五指深深插入長甯的胸腔，鮮血染紅了長甯雪白的衣襟，長甯不可置信地擡頭望着楊戬，楊戬神色晦澀，好像有幾分不忍，可他挖她心的手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楊妩的手搭在楊戬手臂上，問：‘二哥，你要殺我？！我是你的親妹妹！‘”
“楊戬說什麼……”迦樓羅艱澀地開口。
如果敖寸心看到的人擁有天眼，那……那縱觀三界，除了楊戬再沒有第二個人！
楊戬瘋了？
“他說……”敖寸心怔怔地望着迦樓羅，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你不是我妹妹。’”
迦樓羅全身一震，不自禁地倒退了兩步，天啊！天啊！
敖寸心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但她沒有立即追問，隻是繼續回憶着那個血色的夢。
楊戬的手很穩，像是平日批閱奏章一樣從容不迫。
敖寸心蹲在花叢裡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甚至可以聽到那心的血管被扯斷的聲音——
啪！
啪！
啪！
一根根血管和筋脈被楊戬扯斷，司法天神的眼睛很美，但裡面沒有任何感情，他靜靜地注視着懷裡的白衣女子，不閃不避。
“楊妩痛得滿身大汗，嘴唇泛白，眼淚滾滾而下，她啜泣着想拉開楊戬的手，卻撼動不了他分毫。她一直在叫，‘二哥，二哥……’。”
“楊戬掏出了她的心，然後站在不遠處看着楊妩痛苦地在地上掙紮，楊戬看了一會，突然蹲下身想要抱起她，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呵斥他，他很驚訝，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他似乎想要跟我說什麼，然後……”敖寸心道：“然後，世界崩潰了。”
“崩潰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變成碎片……”敖寸心道：“紫色的花瓣像刀鋒一樣穿透楊戬的身體，把他重重地擊飛出去。”
敖寸心掌心幻化出一片紫色的花瓣，對迦樓羅示意，“我醒了。我以為這是個夢，直到我手裡捏着這個。”
三公主上前一步，幾乎要貼着圓台的邊緣，她俏麗的臉上沒有表情，似乎想要望進迦樓羅心底，“你知道什麼？是不是？你知道楊戬為什麼這麼做？你知道楊戬那句話的意思，對不對？”
楊妩說：二哥，你要殺我？我是你親妹妹！
楊戬說：你不是我妹妹。
迦樓羅眼睫快速地眨動着，她避開敖寸心的逼視，心中瘋狂地嘶喊着：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怪不得楊戬會殺長甯，因為他知道楊妩不是“楊妩”！
楊戬可能不理解什麼叫“穿越者”，但在他眼裡，那就隻是一個孤魂野鬼，占據了他妹妹的身體，欺騙了瑤姬和楊天佑，欺騙了他們兄妹三人！
天啊！對于楊戬那種霸道的性子，如果他發現自己的親人不是親人，他會怎麼辦？
所以，所以楊戬殺了長甯？所以長甯死了？！
“迦樓羅，告訴我！你知道什麼？”敖寸心厲聲道。
迦樓羅沒有說話，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敖寸心道：“我告訴了你，你也該告訴我！他為什麼突然翻臉，他為什麼說長甯不是他妹妹？”
不，不！
就算楊戬知道長甯不是他的妹妹，可他們相處這麼多年，難道沒有一絲感情？就算是對劉沉香這個外甥的愛屋及烏，他也沒有真正的傷害過他！
好，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決心殺掉楊妩，他有一萬種法子把楊妩的元神驅出體外，他那麼重視親情，難道會傷害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的身體？！
如果他認為楊妩是被妖鬼取代了，他難道不想留着楊妩的肉身嘗試追回妹妹的魂魄？為什麼要挖心？為什麼要用這種血腥而低效的手段？
這不符合楊戬殺伐決斷的性格！
迦樓羅搖搖頭，“不，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告訴我，迦樓羅！”敖寸心憤怒地質問，“這些年，長甯的痕迹消失無蹤，我無數次嘗試回到擎雲宮，可我回不去！我每次見到楊戬，他卻像一無所知，就像他從來沒有楊妩這個妹妹！”
“他怎麼能這樣無辜？他怎麼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長甯的血是不是熱的？他還記不記得長甯的頭發是什麼感覺？”
“瘋子！都是瘋子！”
“每次我看到他，都想抓其他的領子問一問：為什麼大家都忘記了長甯？你為什麼要殺她？”
敖寸心一把抹去了滑落的眼淚，這個驕傲的龍族公主連流淚都是在黑暗裡流的。
“你告訴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