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寸心閉着眼睛在水裡數着自己的心跳，直到她确信周圍除了迦樓羅王沒有任何生靈的時候，她才慢慢浮出水面。

她一眼便看見了圓台中央側卧的白衣神女，她的頭發長長的鋪了滿地，像是給她裹上了一件黑色披風。

她的容顔上凝聚了大雪山常年不化的風雪，隻有一雙秀美而淺淡的眉毛透出幾分清冷幽柔。

怪不得摩昂和轉輪王都對她如此沉醉，隻因神仙才是最追逐美麗的群體。

她受傷了嗎？

敖寸心不敢靠近圓台，屬于龍的直覺告訴她：那裡很危險！

那個圓台，應該是設立了結界，隻要外人觸碰到立刻就會驚動主人。不管是黑衣釋迦還是轉輪王，她都不想跟他們正面對上。

一朵蓮葉從她身下升起，她浮出水面，低聲喚了一句：“迦樓羅王。”

圓台上的女子沒有回應。

她蹙眉，又喚道：“迦樓羅王。”

她沉默地等待着，但無盡水域隻有輕微的回聲。

怎麼會？

她忍不住馭着蓮葉靠近了幾步，隻差一步就能踏上圓台的時候，她停下，再次呼喚：“迦樓羅王，你醒一醒！”

還是沒有回應。

這一刻，敖寸心不知道是遺憾多還是輕松多，迦樓羅沒有意識，那麼她就不能跟她裡應外合，送她進入擎雲宮。

那麼，就算她死在這裡，摩昂也不能說什麼。

可是……

敖寸心從喉間擠出一句歎息，“難道這就是天意？長甯……”

“楊戬害死你，我……”她沒有注意到圓台上的迦樓羅陡然停滞的呼吸，隻是閉上眼睛道：“我卻連為你收屍都做不到。”

迦樓羅瞬間睜開了眼睛。

她本來閉目裝睡，懶得理會這條潛行過來的龍，奈何她竟然提到了長甯？

她撐起身，目光如箭一樣緊緊盯着三公主。

敖寸心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

迦樓羅盯着她看了一會，語帶詢問，“你……三公主？”

她見過龍四公主，又聽過東海的六公主足不出戶，粉裙金冠的龍族公主，好像隻有西海的三公主了。

“你剛才說什麼？長甯……死了？”楊戬害死了她？這怎麼可能？

敖寸心眸中掠過一絲警惕，“你認識長甯？”

迦樓羅并不客氣，“你說楊戬害死她？為什麼？”

三界皆知，楊戬對他的親人愛逾生命，怎麼會出手害死他親妹妹？

敖寸心定了定神，避而不答，“迦樓羅王，我此來，是奉我王兄的意思，來救你出去的。”

迦樓羅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摩昂太子殺了我師兄，現在又想要我的命了。怎麼不親自動手呢？”

沒有人知道，她在無聲的黑暗裡悄然流過多少眼淚。

當沖突，争執，天道，衆生，都消隐在黑暗裡的時候，隻有雲居那張含着千千溫柔，萬萬慈悲的眼睛在她腦海裡盤旋。

他像一場雨，靜靜地來了，靜靜地走了。

即便那是神魔戰争，即便燃燈推他去死，那摩昂就沒錯了嗎？

雲居師兄與世無争，就因為他看見那場海嘯的真相，摩昂就要殺人滅口？

建木上給她紮小辮子的摩昂太子，用披風裹着她給她講故事的摩昂太子，浮冰上用衣袖給她擦臉的雲居尊者，雪山深處帶着她去看冰蓮的雲居尊者……

這跟她的右手砍掉了左手有什麼區别？

有什麼區别！

敖寸心愕然，“你師兄是誰？”

迦樓羅站起身，冷冷逼視着她，“我師兄，是燃燈古佛座下雲居尊者。”

敖寸心皺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摩昂他不會……”

他不會輕易出手殺人的，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她頓了頓，道：“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寸心不知道殿下與家兄發生了什麼，可若是家兄對你起了殺心，何必要我前來營救？”

迦樓羅見她不似作僞，深吸一口氣道：“我不與你說，我會親自找摩昂。”

她擡手一指圓台邊緣，“三公主不必白費力氣，這周圍是黑衣釋迦設下的黑蓮聖火，觸之必死。我與三公主萍水相逢，不勞公主大駕。”

敖寸心聞言眉頭緊皺，盯着圓台沉吟不語，手慢慢撫上胸口，那裡是正在發熱的神王鱗片。

如果真的是黑蓮聖火，她還真不知道神王鱗片能不能突破結界。

卻聽迦樓羅道：“隻是我有一惑不解，還要請教三公主。”

“殿下是想問我方才的話嗎？”敖寸心道：“我隻是一時分神，說了些胡話。”

這是一個再敷衍不過的謊言，一般人聽到這裡就不會再追問了，但迦樓羅怎麼會放過？

迦樓羅直視她的眼睛，“我記得楊妩，三公主，你發現了吧？好多人都忘記了她，可我們沒有。她在我們心裡呢。”

她的聲音柔和又溫暖，特意給敖寸心造成了一種錯覺：她跟楊妩，也就是長甯，曾經相識，交情匪淺，可好友從世上消失，她與敖寸心一樣困惑又畏懼。

她在告訴她：我們是站在一起的。

敖寸心沒有說話，隻是認真地凝試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分辨她話語的真實性，但翻來覆去，她也辨不清明。

她意味不明地說了句，“家兄說，殿下純善。”

純者，淨也，粹也。

迦樓羅很想笑，但她實在笑不出來，“這可不是什麼好話。”摩昂這是說她活該被人欺嗎？

敖寸心搖搖頭，“我不相信殿下，但我相信我哥。”

對于敖寸心這樣單純的信賴，老實說，迦樓羅是有深深地羨慕的。

她所相信的一切都不是純粹的真實。遮羅珈不是，姐姐不是，無情不是，摩昂也不是。

她道：“那公主這樣很好。”

“黑衣釋迦以為我在沉睡進階，短時間内不會出現。三公主，你說楊戬害死了她，可我得到的消息是她還在沉睡。請告訴我吧，我想……長甯是希望我們記得她的。”

敖寸心靜靜注視着她，似乎在思索。兩個女子就這樣隔着幽靜的水域彼此相望：

一個站在圓台上，身陷囹圄。

一個浮在水面上，不知前路。

最終，她笑了笑，龍族的三公主以一種局外人的口吻講述了一個故事。

“這件事，要從神王贈予我們龍族的寶物說起。”

那時候，她是繼摩昂之後，龍族悉心培養的繼任者。比起摩昂要周旋于天庭和靈山，神王鱗片便交給了久居西海的她。

她陪着神王鱗片度過了很多年。

“我認識楊妩遠在認識楊戬之前。那時候，我們都還年幼，我與她走過了很多地方。”三公主的目光變得悠遠而迷惘，“她有心疾，身體一向不好，時不時便消失一陣子去沉眠修養，所以我們不常見面。我記得那一天，我一如往常守在靈泉洞，可是迷蒙中恍惚墜入了一個夢境……”

那是一片紫色的天地，紫綠相間的藤蔓像是雲朵一樣層層疊疊，鋪滿了整片天空。她一路分花拂柳，踩着地上濕潤的青苔，不知走了多久，她見到一片紫色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