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盡的回廊裡,香漓像隻雛鳥般拽着沈秀蓮的衣袖。月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的部分像極了幼時沈秀蓮背着她走過的夜路。
“母親,我今晚就想和您睡。”她将臉埋在沈秀蓮肩頭,嗅到熟悉的香味裡混着今日宴席的酒氣。
沈秀蓮拗不過,終是輕點了下頭。月光下,她眼角的細紋裡漾着無奈又疼惜的笑意:“你這孩子,都多大了還這麼愛撒嬌。”
“那是因為母親每次都慣着我呀。”
回到房中,銅鏡裡映出母女倆交疊的身影。香漓取下鳳钗的動作很輕,生怕扯痛一根青絲。
“你父親他不吃人。”沈秀蓮突然開口,驚得香漓手中的犀角梳一顫。銅鏡裡,她的目光溫柔得能融化三冬的雪,“不必每次這種時候都來陪我。”
梳齒卡在發絲間,香漓的手微微一滞。
慕岚見慕裕城那般優秀出衆,難免也會羨慕。
那也是這樣一個月色如水的夜晚,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屋内的地面上。香漓抱着霍将軍贈予君溟的寶劍想讨母親歡心。可當她走到房門前,正要擡手敲門時,卻聽到房内傳來慕岚帶着幾分醉意的喃喃低語:“若我們能有個親生孩兒……”
月光把她的影子釘在原地,劍鞘上的寶石硌得掌心發疼。
“原來母親都知道……”她聲音輕得像梳齒間落下的一根白發。
沈秀蓮轉過身,溫暖的手掌包裹住她微涼的指尖:“我是你的母親,自然最懂你這顆七巧玲珑心。”
香漓微微嘟起嘴,眉頭輕皺,悶悶道:“父親也真是的,就算什麼都不說,可他露出的那種表情,也會讓人心裡難受呀。我有時甚至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愛母親。”
沈秀蓮看着香漓氣鼓鼓的可愛模樣,嘴角微微上揚,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擡手輕輕摸了摸香漓的頭,發絲從她的指尖滑過,輕聲問道:“香漓,你以為讓我受些委屈,就是不愛了?”
“如果是真心相愛,又怎麼會忍心讓母親承受這樣的委屈呢?”
“當年你父親剛入朝為官時,”沈秀蓮目光悠遠,“我曾主動提出讓他納妾。”
“母親!”香漓猛地擡頭,鳳钗在妝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有了你和君溟這兩個乖巧可愛的孩子,我們打心底裡高興。可我想着,你父親終究該有自己的親生骨肉。”沈秀蓮将她的碎發别到耳後,“可他當場就惱了,說我不懂他。”
月光移過窗棂,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沈秀蓮的聲音混着更漏,一字一句敲在香漓心上:“香漓你知道嗎?你父親每日寅時就要上朝,可再急也要先為我绾發插簪;下值回來再累,見我蹙眉就要去買桂花糖……”
香漓一時語塞,喉間像堵着團棉花。
“日子啊,本就是人過出來的。”沈秀蓮撫過她微蹙的眉尖,“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可兩個人若能把缺憾也過成風景……”
“或許有一種愛,就是把彼此的不完美,都守成生命裡的圓滿。”
夜風拂過紗帳,帶起一陣細微的漣漪。香漓的眼睫漸漸垂下,在母親溫柔的拍撫中沉入夢鄉。
會試剛過不久,殿試的日子便已臨近。慕裕城緊鑼密鼓,全力以赴地籌備着。
殿試的日子一經敲定,相關官員便馬不停蹄,迅速将消息傳至各位貢士耳中。此次殿試,定于皇宮的太和殿舉行。
一衆官員悉心準備考試所需之物,桌椅擺放整齊,筆墨紙硯皆為上乘精品,每一處細節皆精心考量。考場布置得肅穆莊重,監考人員也安排妥當,各司其職。
與此同時,朝廷再度任命羽林軍負責維持考場秩序,保障考試期間的安全,以确保殿試萬無一失。
殿試這天,天色未明,慕家大院便被忙碌的身影填滿。家人皆圍聚在慕裕城身旁,千言萬語化作聲聲叮囑,慕裕城深吸一口氣,将這一切悉心收納于心,而後挺直脊梁,邁着沉穩的步伐,毅然跨出家門。
宮門前,衆多貢士早已紛至沓來,熙熙攘攘。他們三兩成群,或蹙眉低語,或神色凝重,無一不被緊張的氛圍所籠罩。慕裕城置身其中,懷揣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随着人流,緩緩朝着那威嚴無比的皇宮邁進。
太和殿前的漢白玉階被晨露浸得發亮。貢士們青灰色的衣袍連成一片,像未化開的晨霧。香漓隐在朱漆廊柱後,忽然看見君溟執戟的身影。玄鐵甲胄襯得他越發挺拔,隻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她記得羽林軍這半月都在徹夜巡防。
每一位貢士都需經過羽林軍嚴謹細緻的重重檢查。當輪到慕裕城時,君溟親自移步至他身旁。君溟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面無表情,然而在檢查過程中,他卻不動聲色地輕輕捏了兩下慕裕城的臂膀。
雖未發一言,但那細微的動作,卻傳遞着無聲的鼓勵。
慕裕城心領神會,當即朝君溟報以一個會心的微笑。
待檢查完慕裕城,輪到下一位貢士時,慕裕城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君溟,卻隐約覺得他的神情異常凝重。
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懷揣着滿心的緊張與期待,他踏入考場。擡眼望去,隻見那一排排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在這空曠的考場中,卻莫名給人一種沉重壓抑之感。
待所有考生入場完畢,皇帝在儀仗隊的重重簇擁下,儀态威嚴地登上太和殿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宮廷樂隊适時奏響莊重的音樂,悠揚的旋律在大殿内外回蕩,宣告着這場盛典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