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桐家的家宴一向鋪張。畢竟是現如今最大的财閥之一,想來巴結的人隻多不少。你和二位男士打了聲招呼便往前走,片桐伊織問你想不想去找北信介,其實你根本不想。
這棟宅邸的人連接着你最不堪、最令人羞恥的那一面,你不想在這樣的情境下遇見他。
你繞過大廳走上二樓,恰巧與父親撞了個正着。
“真由。”
他喊了一聲。
你擡起頭看他。男人的頭發已經白了,從你的角度,能看見對方因為年紀而不可抑制變得黝黑的皮膚,以及眼角造型蜿蜒的皺紋。
“當年,”你突然說道,“我就是在這裡,把伊織推下去的。”
你和片桐伊織的那段過往是整個家族的傷口——沒有人願意承認片桐家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是對親弟弟下手的殺人犯——倘若不是片桐伊織命大,你大概會變成片桐家唯一的孩子。
你其實應該感謝他。
如果不是弟弟,你不可能順着心意踏足演藝圈,更不可能如同現今般輕輕松松地過着不需要付出也能收獲的日子。
可你又止不住地恨他。
憑什麼呢?
憑什麼片桐伊織——隻是因為他是衆望所歸的家族繼承人——隻是因為這樣,當初被推出去的人就變成了你,你不得不與自己全然不了解的男人糾纏半生,永遠烙着“宮侑的前妻”的印記。
人是慕強又恨強的,當你爬到足夠高的位置時,這段過往便會被有心之人抓住,他們不會關心真相,隻會說你和宮侑離婚這件事證明你德行有虧,不是個好的妻子,就像人們并不關心你和宮侑是否真心相愛一般。
父親沉默地看着你。
“您說啊,”你笑道,“如果我和伊織,有一個人死掉會不會更好呢?”
你又想起那些埋在污泥中的糟爛事。
那個時候有人對你說,如果片桐伊織活着,他會奪走你的一切,包括自由。其實他說的是對的,因為片桐伊織是珍貴的、容不得有污點的繼承人,所以被放棄的才會是你。
你從片桐家得到了多少,你就要用自己的人生還回去多少,這本來就是一場無法拒絕的交易,你們從生下來就沒有選擇權。
不再年輕的男人終于被你的質詢壓垮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你的問題,就如同中學時他不會處理你和片桐伊織的關系那般。當年他選擇了逃避,将你從東京送回了兵庫,現在還是那樣。
你目送他走下樓。
擦肩而過的時候你沒有忍住,轉過身張開手去推他的後背。
男人不受控制地向下撲倒。
當年片桐伊織沒有完成的事情,終究還是要由其他人代為完成。
本該如此。
你看見你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前夫突然橫跨了兩步,伸出手臂接住了你的父親。老人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似乎有些驚魂未定。
“這次要送我去哪?”你咄咄逼人,“還回兵庫的話,我是會回來的,要不把我送出過吧?”
父親沒有說話。在宮侑的攙扶下,他慢慢站直了身體,就像你記憶裡他還年輕時那樣,那個意氣風發的、手腕強硬的、不可一世的片桐老家主最終還是挺直了腰一步步走向會場大廳,宛如無事發生。
“我是不是不該接住他?”宮侑問。
你看進對方的眼。
因為距離,你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被這個男人看進眼底,或許有,又或許沒有,不過那不重要,就和當年那份草率的婚姻屆一模一樣,你們之間本身就是這樣令人作嘔的腐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