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陳淑妃的家,是弟弟妹妹的家,唯獨不是他的家。
再次回到殿中時,那對弟妹早就沒了蹤影,陳淑妃坐于軟榻上自在品茗。
“母妃。”他低喚一聲,腦子裡還回蕩着方才弟妹的話,唇角勾起一個别扭的弧度,言語間仍要保持無事發生的自然。即便他掩得極好,喉中極細微的的哽咽卻騙不得陶茵。
“嗯,坐下喝杯茶吧,近日我廚中換了新的廚娘,做的幾樣點心倒是不錯,你也嘗嘗。”
陳淑妃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更不曾留意他在強顔歡笑,好似方才的鬧劇不過是窗外的一縷春風,吹過也就罷了。
一雙明眸淡淡掃過榻前梨花榻幾,未想動身,反而微微颔首道:“兒子養病半月有餘,公務堆疊尚無人處理,今日隻因是母親生辰才來探望,見母妃康健,便不敢再耽誤時辰了。”
“你要回府?”陳淑妃一頓,笑意未至眼底,“今日梨明閣有戲,皇上特準宮裡的嫔妃們去看戲,我還想着帶你們兄妹三個去熱鬧一番,畢竟宮裡冷清久了。”
“您知道的,兒子自小就不喜歡看戲。”他何嘗聽不出陳淑妃的客套話,隻能婉拒,不敢讨人嫌。
見他識趣,陳淑妃自也不再相讓,“你自小喜靜,這我是知道的。也罷,你身子也才好沒幾日,就别折騰了,我已命人自庫房裡給你準備了一些滋補的藥材,你一同拿回去吧。”
“多謝母妃,”他重聲道,“兒子告退。”
明明是親生母子,可言語往來卻沒有半分親意,好似兩個不相幹的人再互演關切。
直到人影不見時,才還堆笑的陳淑妃沉下臉,纖纖玉指輕捏碗盞,仔細回憶先前殿上種種,今日的長子好像和以往不同。
離開時的步子顯然沒有來時輕盈,方才鬧那一場即便不是他的錯也顯得很失态。出了春生殿,該當朝宮門方向走,可就在穿過一道長長的宮道時,樊齡譽忽又頓住腳步。
自吐出一口濁氣後,唇角微動,反而問道:“時辰還早,若不介意,陪我去個地方可好?”
楊京離得老遠,這話顯然是對身體裡另外一個家夥說的。
還怪客氣的,腿腳都是自己的,他想去的地方即便陶茵不願也無從反抗。
而他卻用了陪這個字眼兒。
“好。”簡單一句回應,卻是陶茵為數不多用在他身上的溫和,像是有些同情他被排擠,亦像是覺着自己不該也像旁人似的處處針對。
宮禁威嚴,瓊樓高築,集無數頂極巧匠能工之力磚玉堆砌,美而不浮,華而不俗,明漢玉石為基,亂中有序,一磚一石皆是心血之積。
王朝百年君疊,風雨檐角都流刻着這深深宮闱的榮華與暗湧。
樊齡譽帶着她走了很長一段路,又穿過無數道宮牆,最後來到一處荒廢的院落。
地上磚石淩亂翹起,破落零散,雜草自磚縫牆角透出野蠻生長,無論是牆面還是廊柱皆許多年無人整修,任其遭受風吹雨打,以緻表皮龜裂脫落,近乎看不出原本的漆色。
院中破敗,唯有一座高閣聳立醒目,順着他的目光,陶茵暗數了下,這高閣共有六層。
入口在閣樓身後,樊齡譽讓楊京止步于此不允他跟着,獨自撩起袍角踩着木梯緩緩而上,每邁上一階,木梯都在咯吱作響。
這高閣連同這破敗的院落一起被人遺忘多年,偶有木階被腐蝕殘斷,他走得每一步都讓陶茵提心吊膽,可他步子卻是邁得四平八穩,不曾有一步行差踏錯。
懸着一顆心由他帶着來到了最頂層,上面空間寬敞,其中兩扇花窗早不知落到何處去,打開朝東那扇小門,外面是方才在樓下時看到的那處浮間,外有一圈憑欄圈住。
放眼望去,這裡視野極好,因在宮禁的西北角,近乎可以鳥瞰半個皇宮,一片疊錯殿檐,磅礴恢宏,有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之感。
“這裡景色真美啊!”陶茵下意識驚歎一聲。
随即又擡起右臂指了正前方道:“那裡好像是咱們剛才待的春生殿?”
“你記性很好,”樊齡譽認真點頭,“那正是春生殿。”
“你來這兒幹嘛?這裡從前是用來幹什麼的?看着陰森森的。”無人久居之所總讓人泛起莫名涼意。
“此處原名風波殿,原本也是住着嫔妃的,可後來頻頻失火,天星監的人說煞星占角,不吉之所,便棄了。”樊齡譽左手撫上落色憑欄,“可我卻很喜歡這裡,一來清靜人少,二來這時視野上佳,待夕陽落下時,景緻絕美。”
第三點他沒有講出口,可陶茵卻替他說了,“在這裡還可以清楚的看見春生殿,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