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謝讓人聽起來很是别扭。
方才種種,她并沒有來得及細想,隻是本能的見不得旁人這麼被欺負,在她看來,就算樊齡譽不是什麼好東西,可那樊齡秋也不是善茬兒。
她講話的語氣,挑釁的神情,像極了從前上學時會霸淩别人的壞同學,遇到這種人,陶茵從來不是旁觀者,亦不是忍氣吞聲者,出于骨子裡熱血天性,在樊齡秋屢屢越界的時候她才會不顧先前樊齡譽的叮囑站起來反擊。
畢竟表面上她欺負的是樊齡譽一個人,可陶茵也同樣跟着受罪,樊齡譽忍得,她忍不得。
不過可惜,她僅僅能使用這人的右臂,如果她是實體必然會以牙還牙。
“你也挺大個人了,不至于讓這麼個小姑娘給這麼大個難堪吧?”陶茵有些怒其不争,“就算她是你妹妹,可也得适當教育教育不是?這不是熊孩子嗎!”
“熊孩子?”這是樊齡譽從未聽說過的詞彙,不過他生來聰慧,即便旁人不加以解釋,也可意會到,既用熊字來形容一個人,又能是什麼好話呢。
“小孩子而已......”樊齡譽苦笑,不過十五歲的小姑娘,在他眼中不明事理也是當然,“她自小就是這麼脾氣,許是再長大些就能懂事了。”
樊齡秋自小便與他不親近,亦從未拿他當過兄長,每每相見都似一隻刺猬,無論深淺都要把他紮上一紮,這些年他不光讓着她,也如樊齡重那般寵着她,甚至也嘗試着拉近二人的距離卻無果。
這些母妃全部看在眼中,卻也隻作不見,他心裡一直好奇,為何他們三個都是一母所生,她對自己的态度卻與對樊齡重截然相反,隻因為他自小是被皇後養大就生分至此嗎?
“我才不去和他道歉!”——細風吹動花葉,樊齡秋的聲線忽然隔着複廊傳來,循聲望去卻不見其人。
“你今日是怎麼了?又發什麼瘋?”一牆之隔的那頭,樊齡重訓斥的語氣也照比在堂中時加重了些。
“我在替你和舅舅出氣,你反過來罵我?”樊齡秋全然不顧旁他,亦不肯服軟,“去年若不是他和太子從中作梗,如今戶部的缺兒就應當是你的!舅舅先前不過是在衙門辦差時出了點纰漏,他就一點情面都不講的在父皇那裡參了舅舅一本,這你也忘了?”
“這種六親不認的人,何必要給他好臉色看,從前他依附太子作威作福,如今太子沒了,我看他還怎麼得意!”
見她嘴上沒個把門的,樊齡重一把将人扯過來,緊緊捂了她的嘴,一雙眸珠緊張的朝四處探看,直到确認連廊前後不見人影才将懷裡掙紮的人松開。
卻是咬着牙戳着樊齡秋的腦門兒重重警告,“你說這些做甚!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也敢妄議朝政?”
“太子也是你能随意拉出來掰扯的?這話若是讓父皇聽到,别說你我,就連母妃也要被治個教子無方之罪!”
“他做他的,我們心裡有數就罷了,看透不說透,這你都不懂?”
祁應宗向來最看重太子,他與皇後娘娘伉俪情深,年少夫妻,想當年太子才五歲時就被他立為儲君,早早斷了旁人的念頭,這般明目張膽的偏愛旁人望塵莫及。
饒是一向無法無天的樊齡秋被人提醒到這層也不免噤聲怔住,再無詭辯。太子就是她父皇的逆鱗,誰若敢碰,隻怕要遍體鱗傷,更何況太子喪期才過不久,若此時一頭撞上,無非是在往皇上傷口上撒鹽。
“别鬧了,跟我回去!”見回過味兒來的小妹臉上終是露了怯,這才扯過她的胳膊将人往殿前帶。
直到二人走出好遠也尚不知,複廊外重重花影之下,有一個,不,兩個人,将他們的話盡納入耳底,一字不落,清清楚楚。
春風掀起樊齡譽的衣擺,他的心口好似被蒙上了一層霜,明明暖意如夏,卻又似秋夜蕭索一般孤涼。
顯然,這是妹妹厭惡自己的理由,但并非全部。
聽話聽音,陶茵雖還是個沒畢業的大學生,但是自打她記事起媽媽就到處做生意,水産、服裝、首飾......她會同各路人馬打交道,正常的不正常的都能被她圍攏的很好,無論遇到什麼棘手的事都會被她巧妙化解,總之不是在折騰就是在折騰的路上,陶茵自小也是耳濡目染,雖然不似媽媽那般八面玲珑,可是從細微處挖掘一些微妙總是她擅長的。
經過方才那兄妹二人的對話,陶茵忽然意識到,那少女的惡意明顯不是隻因為一次兩次的觀念沖突而形成的,這麼大的恨意定是經年月累,且父母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先前殿内鬧那麼一場,陳淑妃不曾站到樊齡譽身邊一次,偏頗明顯的使人心寒。
樊齡秋自也是同陶茵一樣,對母親的行為耳濡目染,陳淑妃對樊齡譽的厭惡她平日都看在眼裡。
在此前,她也以為那個樊齡重勉強算個明事理的小子,現在看來也是未必,隻是與那莽撞無知的少女相比城府更深一些罷了。
縱觀正史野史影視劇小說,無論在哪,樊齡譽都湊不出一個愛他的媽。
那麼唯有一種可能,這根本就是無從篡改的真相。
樊齡譽若不是好人,那這些人也未必是無辜的。
細風吹過花間帶起馨香,沁人心脾,拂人玉面,倏然一記古怪的念頭在陶茵的腦海中閃過。
從前她隻聞樊齡譽的惡名,卻從未想過他變成日後那個人人聽來都會嘴上兩句的惡人是不是也離不開這些人的推波助瀾?
一朵花葉被他指尖兒掐落,兩個人誰也沒再講話,此刻園中的好光景,倒越發襯得樊齡譽格格不入。
“回府吧,”他抿唇輕言,又是唯有陶茵才能聽到的聲音,“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