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好,也隻是文字所書旁人所講,可目及所見,他并沒有半分她曾以為的不堪。
這太不科學了不是嗎?他在僞裝?可自己在他眼裡或是連個人都不算,他僞裝起來又有什麼意義?
陶茵與他一樣,各揣心事,眉頭緊鎖,在毫無征兆間聽到一聲突如其來的巨大異響,随之似有異物爆炸聲混夾着淩亂無序的爆竹聲響起。
循聲回望,東南方向隐隐有火光傳來,那是梨明閣的方向。
一想到這時辰陳淑妃應是與衆嫔妃在梨明閣聽戲,樊齡譽大步朝東南行去。
随着他的視野一路颠簸到梨明閣前,大火已将三層閣樓包圍,火勢兇猛如獸,場面混亂,時不時有爆破之音傳來,炸得碎片四處飛濺,磚石之上随處可見淩亂的血迹與水漬和成污泥,流淌成鏡,将那近乎沖天的火光映得如有獠牙的猛鬼。有宮人受傷嚴重,濃煙滾滾,伴着濃郁的硫磺味道,嗆得人睜不開眼。
無數宮人推着水車又提着水桶前奔後忙的救火,禁衛親軍亦急急趕來,有受驚嫔妃被禁衛軍陸陸續續自滾滾煙塵中救出,可樊齡譽左顧右看都沒看到陳淑妃,連弟弟妹妹也不見。
又是一聲轟然炸開,不知從哪裡彈出一隻檐角的碎片從他臉前劃過,畢竟是皇子,自有親軍衛将他護在身後,“四殿下,這裡不安全,請您先避到安全處!”
“淑妃娘娘呢,你們可有誰看到淑妃娘娘了?”他自是不肯走,目光胡亂掃着,卻始終未見母親人影,一向四平八穩的人此刻終迸了焦急的情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會起火?”
親軍護衛尚不曉内情,隻是來時路上聽旁人講了一嘴,“聽說原本打算給淑妃娘娘慶生的煙花堆放在梨明閣一層,原有專人看守,誰料不知哪裡來的明火引燃爆竹,便這樣了。”
陳淑妃除了花草,最喜煙花爆竹,以往生辰都要在梨明閣燃放煙花與衆妃嫔共賞,這是人人知道的事。今年雖因故不能大操大辦,可這過場卻少不得,沒想過去皆安然,唯有今年出了這樣的意外。
這種事兒一點也不新鮮,過往年節前後陶茵總能見到這樣的新聞,煙花堆疊處嚴禁明火,甚至一點星火就能引起非常嚴重的後果,這樣引起的火災連燒再炸,即便滅了火也會損失慘重。
不斷有人被閣中救出,可唯獨不見陳淑妃,直到見着樊齡秋被人從火場中擡出來,樊齡譽大步流星朝她奔去,見着已被濃煙幾近熏成碳色的人,惶恐地搖着她肩問:“秋兒你可傷着了?”
素來張牙舞爪的人也被這一場突襲而來的禍事吓慘了,待他喚了兩句之後直勾勾的眼神才有了回應,黑手一把抓住兄長的手臂急急哭訴道:“四哥,你快去救人啊,母親和五哥還在裡面呢!”
他猛回過頭去,眼下整個梨明閣已然快被大火吞噬,目及腳邊水桶,陶茵心裡咯噔一下。
果真下一秒他便打起那水桶的主意,才要上前便被宮人攔下,宮人自是不敢讓皇子涉險,好生将他圍着,不敢将他放出去一步,可樊齡秋卻不肯,一直尖吼着讓他沖進去救人。
火勢難以控制,此時若沖進去隻怕人救不出來還要白白搭上一條命,樊齡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對他而言,此刻困于火場的是他的母親和至親兄弟,他哪裡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受難而置之不理。
樊齡譽見出來的人當中全無母妃和弟弟的身影,危樓欲墜,再也顧不得許多,隻能趁宮人松懈之際狂奔出去,甚至沒來得及将自己身上的打濕就帶着陶茵一同送死。
陶茵下意識連連驚叫,“等等,那有水,那有水!帶點水!”
于是許多宮人都目睹了一個詭異的畫面,那位素來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四殿下,一邊尖嚷着一邊紮進火場,着實将人吓得瘋了。
陶茵舉起右臂緊緊捂了口鼻,隔着衣衫她大聲道:“你這不是找死嗎,這根本看不清人!”
腳下一片狼藉,混着泥湯,周身灼熱寸步難行,好在被嗆得流了淚,借着眸中的水光眯着眼将能看清眼前情況,這裡的建築皆是木質,一旦起火用不了多久架梁便能逐一坍塌,介時隻怕連人都會被一同壓在這火場中,神仙也難以脫身。
腳下的水漬已有些燙人,他亂中生意,還是蹲身下來往身上補了些水漬,陶茵也眼疾手快将右手臂的長袖打濕,複而捂在口鼻處,這樣才能防止煙塵入肺,不至于窒息出事。
“母妃!五弟!”他盡量避着火處往裡跑,隻能隐隐聽到人聲,卻總也找不見人。
“來人!過來救人!”恍惚間似傳來了呼救聲,沒頭蒼蠅似的人終循着方向尋去。
終于,樊齡譽鬼打牆似的兜轉許久,才在一處即将避無可避的角落裡發現了已近昏迷的陳淑妃和樊齡重,方才危難之際,陳淑妃的腳踝被爆飛的木屑擊中,受了些皮肉傷,加之火災一瞬濃煙四漫,人仰馬翻,這才導緻不良于行的陳淑妃沒有及時逃脫出去。
“快跟我走,走這邊!這邊還能出去!”隔着染着髒水的衣料樊齡譽極力呼喊,煙塵已追随而來,想必用不了多久這個角落也會被大火覆滅。
二人将陳淑妃攙扶起來按原路線出逃,不過百米的路程卻似走了半生那般漫長,還未行至門前,便見有燒毀的木梁重砸下來,剛好阻了三人前路,樊齡譽隻得憑着來時記憶帶着他們繞路而行,好在這邊火勢未堵住門。
才邁過一處廢墟,便聽腳邊又傳來一聲爆響,身側木梁搖搖欲墜,三個人明顯擠不出去,樊齡譽沒有急着自己脫身,反而将陳淑妃放開,舉手抵了搖搖欲墜的木梁給他們開路,“快,先帶母妃出去!”
那母子二人竟然沒有半分猶豫,互相攙扶着奪路而出,又是一聲炸響,煙霧卷着火光自眼前撲來,就在樊齡譽想要趁機沖出去的那瞬,他與陶茵同時感受到有一隻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将他重新推回火場。
抵着木梁的手臂錯力一滑,那根原本搖搖欲墜的木柱正好攔在他的出路前。
黑煙将他整個人卷入其中,無邊暗色,像極了他八歲那年落入的漆黑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