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風吹動湖心波痕,泛起一圈圈褶皺,陶茵站直了身子,卻沒有勇氣回望一眼,僅用餘光看着樊齡譽遠去的方向。
狹路相逢,君不識她。
每每鼓起勇氣想要追上去說個明白,可直到人走得遠了,她也沒敢邁出半步。
何婉婉膽子小,初來乍到不敢多言半句,福禮良久,連水榭裡的三兩女子也開始恰聊起來,她才敢擡起頭。天氣熱,加上方才緊張,已然出了一身淺汗,待定了心神卻發現長姐直愣愣的杵在那不曉得在想什麼。
再次扯了陶茵衣袖,團扇遮口,低低在耳畔提醒一句:“姐姐,人都走遠了,咱們也走吧。”
這才不甘的望了右手邊方向,依稀可見長随身影,将她原本想見的那個人遮得嚴嚴實實。
“哦。”嘴上應着,但是心裡卻是有些不知所措,亦不曉得該提步往哪邊走。
“姐姐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何婉婉心細如發,因着出門時主母特别囑咐過,要時刻留意長姐舉動,所以格外用心,此刻見她臉色莫名發白,不由也有些擔心。
她不提還好,一提陶茵的确覺着有些不舒服,自打方才見了樊齡譽便不舒服,心口堵得荒,“可能是天熱吧,感覺有點不透氣,咱倆去前面陰涼的地方坐坐,我透口氣。”
身上有些泛虛,本身何皎皎便受不了熱,沒走出多久便有點喘。
姐妹兩個尋了廊下人少一處,陶茵坐在鵝頸憑欄處,掏着帕子不斷擦汗。
見她狀态不對,何婉婉着實放心不下,輕拍着姐姐肩膀安撫,“姐姐你在這裡稍歇會兒,我去找人給你倒些茶。”
此地向來不允各家下人随行,各家仆從皆在外園等候,所以桃珠不在眼前,何婉婉隻得想法子尋這園子裡的仆人。
她這一走便好久沒再見人影,這會兒陶茵消了些汗,心裡适作平穩後才開始目尋何婉婉身影,水定清苑地方大,初次來定是掌握不好方向,陶茵久不見人,正擔心她是不是迷路了,站起身來正打算去尋找,卻聽見複廊那頭有瓷片碎裂的聲響,随之傳來争論之聲,聽起來不算和諧。
屏息側耳,陶茵聽到一句弱弱的:“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分明是自家何婉婉那柔弱的聲線,半分底氣也無。
陶茵急着大步走過去,隔着複廊蘭花镂窗,正瞧見何婉婉一臉局促的站在那裡,對面是三個年輕姑娘,氣焰三尺,何婉婉似一隻小倉鼠,端着手無措的站在原處,面紅耳赤,而她的腳下,是打碎的茶盞還有灑了一地的茶湯。
“走路不長眼睛,誰你都敢撞?”對面站在C位的姑娘面容嬌俏,着一身蝶蘭紫輕薄襦裙,下巴微揚,語氣不善。
身側跟着的兩個年輕姑娘不懷好意的笑着拱火,其中一個還繞行何婉婉身邊,上下打量,“你把人家明小姐的鞋子弄髒了,還不快去道歉。”
“聽說你是壽陽來的,怎麼壽陽來的都這麼莽撞嗎?走路不看人?”另一個也跟着搭腔道。
陶茵眼皮一耷拉,又是活脫脫的霸淩樣,看着這幾個小姑娘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小小年紀不學好,戳到了陶茵的煩點。
更何況現在受氣的是自家妹子。
雖說她與何婉婉沒什麼深摯的感情,畢竟她來了不久,可好歹人家喚她一聲姐姐,她就得拿出些做姐姐的樣子來。
要不然哪裡對得起這一聲姐姐。
“哎!幹嘛呢!”隔着镂窗,陶茵平地一聲吼,幾人目光齊齊朝這邊看來,尤其是被逼的眼睛發紅的何婉婉,見到姐姐一瞬,眼中發出熾熱的光芒。
快步繞進複廊,邁着四方步大大方方站到何婉婉一側,将人朝自己身後側一扯,她以一迎三,“怎麼了?”
“姐姐,是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了這位姑娘,茶湯灑到了她的鞋上。”
這會兒陶茵握在掌心的手皆是冷汗,陶茵輕捏了她的掌心,給她提氣,示意她沒事兒。
于是才向對面笑起:“我妹妹頭一次來水定清苑,路不熟,加上從前都是有婢女侍候,所以端茶倒水這事兒也不熟,更也不可能是故意的,幾位就見諒吧!”
“鞋濕了實在是不好意思,這樣,我家的人就在後園子裡等着呢,我去讓他們給你買一雙新的,多少錢我們賠。”
“口氣不小,你賠得起嗎?”鞋濕的正主沒說話,一旁搭腔的反而先一個不同意,“賠了就成了?”
“那你還想怎麼的?道歉不行,賠錢不行,你想幹啥?你說吧!”
先禮後兵,素來是陶茵的為人準則。
倒是鮮在京城遇見說話這麼沖的人,口音也怪,搭腔的人怕折了面子,稍一怔後便又提氣指着何婉婉陰陽怪氣道:“讓她跪下來給明小姐擦鞋就是了,明小姐可不缺你那幾個銀子。”
“世上還有你這種人啊,這年頭狗都學會兩條腿走路了啊?你是不是經常趴地上這麼給人擦鞋?”陶茵分毫不讓,這種狗腿子最擅長狗仗人勢,抓住旁人錯處小事化大,極盡羞辱之能事,一來借勢滿足自己素來想而不能的變态,二來在主子面前表忠心,三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小團體并不算齊心,陶茵此話一出,另外兩個人緣噗嗤笑出聲來。
那沖鋒陷陣的吊梢眼刻薄姑娘更慌了,朝前一步對着陶茵破口大罵,“你是什麼東西,壽陽來的土包子,敢在咱們明姑娘面前放肆!”
“哎?你别扯淡,我從頭到尾罵的都是你,哦我忘了,打狗還得看主人。”
陶茵面不改色,甚至臉上帶了三分漫不經心的笑意,歪着頭看着吊梢眼笑,氣得人快要發狂。
明姑娘倒真是一言不發,看戲似的上下打量陶茵。
明家權重位高,此次來赴宴的名單她皆看過,老早在這幾個人下馬車時便被人告知是壽陽來的,何良夫官職雖提,卻與明家無可比拟,因而明家女肆無忌憚。
廊下幾人打得熱鬧,全然不知複廊牆另一端站着樊齡譽還有樊齡杞,樊齡杞于镂窗間偷偷露出一隻眼探看,正憋着笑。
而樊齡譽這個角度離窗正遠,看不到那頭場面,僅能聽聲,随着裡面人講的那幾句,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緊皺下去。
這個說話的方式......和她很像......
“你膽敢羞辱我!”那頭破了防,再不似先前指點何婉婉的猖狂模樣。
“誰讓你先羞辱我妹妹的,羞辱我妹就是不行!”陶茵雙手抱懷,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長姐......”何婉婉在陶茵身側擡起眸子,灼灼似存星光,平日與長姐相處不多,竟沒想到竟會被她這般保護,一時心底滑過一股暖流......鼻尖兒也跟着一酸。
吊梢眼沒占到半分便宜,急的破防,平日張狂慣了,此刻也顧不得旁的,上前一步擡手便要打人,卻被陶茵一把攥住手腕,另一隻手戳她鼻尖兒警告:“動手是不是?作死啊?”
何皎皎本體雖是身弱,可力氣不小,單手擰捏,那人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一下子被挾制,随而由扯腕子變為扯衣襟:“走,跟我找個地方說理去,水定清苑沒有管得了你的人是不是?再動手試試呢,看我踢不踢你臉!”
牆後樊齡杞忍俊不禁,臉色憋得通紅,單手撐牆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而樊齡譽在聽到踢臉說之後眼皮倏地一滞,倒吸一口涼氣。
陶茵鐵了心把事情鬧大,如果不把這小團體推到陽光下,怕是她們沒完沒了。
往後在京城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次算了下次還會報複,倒不如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水定清苑此次亦有太妃前來,大不了鬧到太妃那裡去,她好歹在這待過一陣子,清楚老太妃們處事公正有道,這種事兒她們不占理,怎麼鬧陶茵都不怕。
手上不過用了七分力,那吊眼梢子就被扯的腳下不穩,全然不是人高馬大何皎皎的對手。
原本看戲的明姑娘見她來真的,立即反應過來陶茵的用意,臉色微變,也顧不得腳下被打濕的鞋子,快步上去攔人,“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