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靜文從房裡出來,打聽了一圈也沒聽見什麼消息,于是圍着客棧轉了一圈,就在他矮下腦袋從房子側邊的樓梯繞出來時,便聽見了一陣細語。
擡眼看過去。
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身上穿戴得花紅柳綠,淺粉色和綠色配在一塊的齊胸襦裙,烏黑的發絲間飄逸着淺色的絲帶,十分有春天的生機。
她和一邊年長的侍女打扮的女子正談笑着,鄒靜文沒再上前,在原地站定,打斷了兩人交談:“不好意思,請問二位,你們有見到……”
“啊——”
女子立馬驚叫,她冷不防聽見人聲,一時間竟然驚慌失措,趔趄着沒站穩,将手裡的小動物脫手,那貓兒骨碌碌掉入了池塘裡。
女子慌亂地望着池塘:“咪咪!”
鄒靜文也吃了一驚,又覺着此事和自己實在是脫不開關系,于是便抛開了外袍,走入了池子裡。
鄒靜文從池子裡爬出來,那小貓受了點驚吓,爪子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大約是因為修剪及時,并不怎麼痛。一邊她的主人立馬拿了外衣裹住撈到自己懷裡,柔聲安撫。
春寒料峭,沾了池水又刮起風,落水的鄒靜文依舊是一派屹立不倒的風度翩翩,果然大将之風,他扭了扭衣料上的水,将打濕的發攏到腦後。
“貓都怕水,這會兒肯定吓到了,你還是快帶他回去吧。”
渾身濕漉漉的人眉目烏黑更顯的鋒利,可也隻保持了片刻。
“公子,實在感謝,若非有您出手相助……”女子滿臉敬仰地擡起頭,身邊男子卻沒有給予回應,反倒是露出些驚訝的神情遙遙注視着前方,那表情說不出的有些好笑。
順着他目光所至望去,有些滄桑的房柱旁不知幾時站了位模樣相當……十分周正的俊公子。
他的視線隻在自己身上輕輕的落了一下,微一點頭,接着便直直看向她身邊的男子,踏步走了過來。
或許是錯覺,她感到身邊那位方才仍然威風凜凜的的人一時間竟然有些瑟縮起來。
那人越是接近,這位小公子越是僵硬,甚至咽了口唾沫。
小姑娘有些不明覺厲,卻還是提起勇氣上前一步:“這位公子,你們可是認識麼?”
她想,這位公子十有八九是一位極具教養的富商子弟,或許更好,盡管他面容未曾顯露,可是她仍然覺着這人有些不悅。
“您的朋友方才幫我救了家裡的孩子,您要是不介意,是否願意到我家裡一坐,叫小女子聊表一片感激之情?”話音未落,她的手臂被一邊的侍女拉了拉,小姑娘不動聲色地拍拍對方的手背。
男子搖搖頭,他撿起來方才被丢在地上的衣袍:“不必。”
他擡起一雙琉璃似的眼:“小靜,你不要衣衫不整的在人家旁邊站着了。”
“不足挂齒,做客就不必了”鄒靜文這才回神,體察出來小女孩對他的關心,猜想她或許不知為何誤會了些什麼,不由得覺着有些忍俊不禁,他回頭關切地道,“倒是我還有事,公子您别過來了,這地都是泥……”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一下子躍到那人身邊,一邊穿上外袍,一邊笑吟吟地問那人:“你到哪去了,我四處找你……”
末了,他回過頭沖女生招手:“你也快回去吧,你那小玩意兒都要冷壞了。”
目送兩人離開後,小姐将手裡掙紮不已的小貓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嬷嬷的手裡。
“小姐,您方才……”嬷嬷接過來,一面哄着,一面語帶些責備地對她道,“怎麼能邀請外男到家裡呢,今日少爺也不在家……”
“有什麼關系?你不覺着他瞧起來十分親切麼?”小姐笑吟吟地瞧她,複又往二人方才消失處看了幾眼,垂下眼簾,“走吧……現在回去。”
鄒靜文沒能跟着沈雲瑞踏進屋子,就被趕去沐浴更衣,等到他再次死乞白賴地進入沈雲瑞的房裡的時候,樓下大廳已經熱鬧了起來。
他一進來還是沒看見人,卻瞧見地上有一張紙條,他撿起來還沒來得及站立,屏風後便傳來一聲詢問。
“你在做什麼?”
鄒靜文對沈雲瑞的腳步和動靜簡直是遲鈍得沒邊,他一下子撞上桌沿,發出些驚人的動靜。
“您……”鄒靜文捂着腦袋站起來,吸了口涼氣,“用過早膳了麼?”
沈雲瑞歪頭看着他:“你跑外頭去做什麼?”
鄒靜文正要答,卻見沈雲瑞後背到發絲一整片都是濕漉漉的,他興緻勃勃:“我為您擦擦頭發吧。”
他自己已經穿戴整齊,見着尚且未曾束發的大少爺,當即就有點優越感。
鄒靜文拿起一塊毛巾,将沈雲瑞半推着按在了椅子上,濕發耷在他的裡衣上,打濕了他的肩膀和後背。
他拿起沈雲瑞一縷綢緞般的發絲,用毛巾輕輕地擦試起來,一隻骨節分明,帶着涼意的手抓住了他。
沈雲瑞止住他的動作,問:“我早上起來,便一直沒有看見你。”
“我去外面活動了一下,回來沒有看見您,又出去找您了。”鄒靜文有些心虛地說。
沈雲瑞将手收了回去,不鹹不淡地道:“下次出門,你最好先和我說一聲。”
鄒靜文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小聲回答:“……對不起。”
沈雲瑞像個漂亮乖巧的人偶娃娃任由他擺弄,先是點點頭,又輕聲回答他:“沒關系。”
鄒靜文身上的傷已經沒有沒有大礙,兩人一路上馬車來牛車去,身子骨已然鋼鐵一樣硬。
兩人吃過早飯,鄒靜文便殷切地問: “少爺會騎馬嗎?”
沈雲瑞擡眼看他一眼,點點頭。
鄒靜文不經意間露出點遺憾的神色,窮追不舍:“那您平時經常騎馬嗎?”
沈雲瑞撂下筷子,道:“沒有,我不怎麼熟練,所以很少獨自上馬。”
傍山險路
“公子,您确定是走這邊的道嗎?”扛着行李的男子佝偻着身體,臉上冷汗直流,氣喘籲籲地走着。
他身邊的壯漢聽了,也是擦了把汗,問:“是呀少爺,你看我們在這都走了這麼久了,連半個人影也沒見着,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前方的藍衣公子回頭瞧了兩人一眼,“不要抱怨了,是這不會有錯,這些天流寇橫行,過道的人自然少了,你們再墨迹等到天暗下來了……我們就真要身首異處了。”
方才還一臉菜色的男子聞言立刻站直了,他跟在主子後頭亦步亦趨,急急道:“什麼,那我們還是快走吧!”
藍衣公子無奈地搖搖頭,道:“走吧……”
一旁的大漢卻不以為然:“哈哈哈,怕什麼,區區幾個流寇瞧你們吓的,有我在,他們還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話音未落,一隻利箭破空而來,往他腿間逼去。
樹林裡樹葉詭異的晃動起來,接着兩邊的土坡上滑下十來個高矮胖瘦,他們很是默契地圍上來,一時間将三人圍個水洩不通。
為首的是名女子,她肩上扛把大刀,上嵌九個環,碰撞間叮當作響,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你說……”女子一歪頭,笑起來,“有你在,會怎麼樣?”
挑行李的立馬不幹了,将手裡東西一抛,抱頭鼠竄,将自己埋入了他家主子的身體後面瑟瑟發抖。
那大漢見這麼多人圍過來,也有了幾分緊張,卻見為首的是一位女子,心裡那點顧慮立刻煙消雲散。
——能聽命于娘們的,能是什麼貨色?
再者,若他們也瞧不起這女人,那麼必然更是草台班子,不足為據。
“現在世道這麼好混,你個臭娘們也敢在路上撒野?”
他的視線淫邪地在女子身上掃視,用力的咬了幾個字眼,道:“還是,你要和我‘硬碰硬’……?”
聞言,對面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那女子臉上也沒有露出半點被羞辱的惱怒,反倒是歪歪頭,抿嘴笑起來。
藍衣公子臉色一變:“你給我閉嘴!”
大漢被這麼厲聲呵斥,立刻覺着有些沒面子,但是也不能對雇主發火,于是他拔出方才被射到地上的箭矢,在手裡抛了抛,接着輪動胳膊,用力甩了出去——勢力居然不弱。
他的重心瞄準的正是那女子的臉。
轉眼間,箭矢在空中被砍作兩段,大漢隻感到一陣香氣撲鼻而來,接着便是鑽心刺骨的痛。
——他的手臂居然就這麼被砍去了,血液噴射而出,一旁的小厮臉上被這迎面而來的血潑了個透徹,兩眼一翻,卻沒能暈過去。
“哈哈哈……”
那女子已經回到原地,笑得直不起腰,“大哥,姐姐的刀硬不硬?還想用哪裡碰?”
衆人自然一陣哄笑。
藍衣公子咬咬牙,他掃了一眼地上呻吟打滾的人,這個出血量想來他活不過半柱香。
他擡眼向前方看去,那女子依舊在笑。
以女子為幫派首的流寇不多,他自然記得,隻是沒想到就這麼讓自己撞上了。
女子好容易笑完了,抹去眼角幾滴淚:“各位,把錢搶了,再把人殺了,今天就這麼回去吧?”
手下人摩拳擦掌:“老大,這才哪到哪?”
“這樣吧,便宜你了,”女子不耐煩地擺擺手,“那缺胳膊的你拿回去快活快活?”
手下人哀嚎一片:“便宜誰啊?便宜他還差不多,我可沒這麼餓。”
那大漢已經封住自己幾處大穴,好歹止住了血,聞言又是一陣氣血上湧。
一直沉默的藍衣男子提高了音量,喊道:“各位英雄好漢,稍等。”
這年頭能好好聽人講話的人實在少見,這群人居然真的“稍等”了。
“人都有有難處的時候,各位才能出衆,想來将來必然不可估量。”藍衣公子一派鎮定,語氣十分順從,“我這包裹裡也沒有三瓜兩棗,您們要是看得上就請拿去。”
“我家裡還有父母家人,若是你們憐憫,我相信他們一定願意花重金酬謝。”
“你看着确實是個富家公子,”為首的女子咯咯笑起來,“講話也好聽,我怎麼會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