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停了下來,她記得這塊玉。
兩年前在上京城郊,曾有一浮浪子出言調戲她,那人胸前所配的恰是這樣一塊玉佩,質地細膩厚潤,雕琢成一尾栩栩如生的黑蛟。
春光明媚,少年明亮的鳳眼眨了一下,“小娘子,那你等我回來娶你?”
少年說:“那你不要忘了我。”
可他卻早就把她丢在腦後了,一年前在漁陽,毫不留情地往她腰上紮了一刀。
忽然有一根手指抹過十一的眼角,不知何時起,男子微微睜開了眼,眼珠像是溫潤的玉石,在黑暗中散發着動人心魄的光。
“哭什麼?我喝醉了,肯定沒有欺負你。”
這個人眼含春水,眼睫如水草般豐茂,饒是看死物也深情,十一燒着了似的,揮開了他的手。
蕭瑾皇子貴胄,自問是有些纨绔膏粱習氣的,方才又被人狠狠擺了一道,本來就很是不悅,但這個女人水靈靈的眼,紅豔豔的櫻桃口,怯生生的小模樣跟隻兔子似的,讓人忍不住一口咬斷她的脖子——他就格外寬宏大量了。
蕭瑾幫她拽了把滑到肩頭的被子,不自覺地将手伸向鼻尖,原來就是那輕輕一觸,已有暗香萦繞在他的指尖。他的視線落在錦被下那旖旎的曲線上,眼眸随之一彎,朝她微微笑了笑。
十一臉頰火辣辣的,視線都不知道往哪裡移才好。他已非初見時少年的模樣,聲音低了不少,若非他一直戴着那塊玉,她肯定是認不出的。
愣怔間,他起身推開窗戶,月光照了進來,寒風吹得她一哆嗦。男子赤裸着結實的胸膛,背對着窗戶吹着風,上挑的眼尾有光芒爍動,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層暗花碧紗帳,正有意無意地打量着她。
十一紅着臉,也好奇地打量着他,四目相對,他似乎有點難為情,背過身去,穿起了散落一地的衣衫。
月光如練,昔日清瘦的少年已有了成人模樣,手臂結實有力,脊背挺拔修長。他低頭随手束着蹀躞帶,腳尖一轉,朝門外走去。
十一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忽然回過神來,月兒是清倌人,一般男子是輕易到不了她的香閨裡來的——莫非這是公子的安排?
可月兒就這麼撂挑子走了!
她一急,從床上跳起來,赤足追了上去,臉往他寬闊的背脊上一貼,從後頭緊緊抱住了他。
天下着大雪,爐子早滅了,他的身上卻很溫暖。
她想起了兩年前少年和煦的笑意,清冽的氣息鑽入鼻間,她又無端顫抖起來。
蕭瑾掰開她纏在腰間的雙手,嘴角帶着幾分未來得及隐去的笑,“卿卿想做什麼?”
十一臉跟熟了似的,望見身上皺巴巴的衫子,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蕭瑾可不想跟她在這裡浪費功夫,作勢擡腿要走。
十一一驚,立刻被自己嬌滴滴的聲音吓了一跳,“求……求……大人疼我。”
男子一雙眼睛風流淡漠,目光在十一身上打着圈兒,仿佛在集市上打量物件。她心跳如鼓,雙手遮擋在胸前,索性閉上眼睛裝縮頭烏龜。
眼前春光乍失,蕭瑾有些苦悶,唇角一揚,似笑非笑的,“卿卿不是小月莺吧?”
十一如臨大敵,迅速回憶着每次來探望月兒時所使用的身份,“奴婢名叫凝香,與月娘姐姐一個村的。”
“一枝紅豔露凝香……”蕭瑾打量她琥珀般晶瑩剔透的眼睛,半開玩笑地說:“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啊?
蕭瑾把凝香下巴一松,伸手去推門,凝香一急,“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雙臂一伸,摟緊了蕭瑾的大腿。
蕭瑾轉身一看,她的臉頰紅撲撲的,還沒有巴掌大,她的發長長的,瀑布似的,流淌在地毯上。
凝香擡起烏潤的眼眸,“大人,你不許走,除非把我也帶走。”
蕭瑾“撲”一笑,在那烏黑的發頂心輕輕一點,“跟上吧。”
*
原來這個人竟然是梁皇的五皇子。
他這一年不過二九,兩年前就已受封裕安王,北梁太子生母早逝,梁皇獨寵出自突厥王族的貴妃,這位五皇子就是貴妃所生的第二子。
據公子所說,北梁太子根基不穩,梁皇看重李賢妃所生的霍王,霍王的嶽丈張相與太子、大皇子一黨鬥得有來有回,倒叫這位在突厥長大的五皇子撿了不少便宜。
凝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屋子。
八寶架上置着古玩器皿,牆角一隻暗青色闊口瓶,裡頭插着不少書畫卷軸,約是主人平時閑來賞玩的畫作。她心裡一動,抽出了一支畫軸。
明間忽然傳來了喁喁的說話聲,凝香悄悄湊過去一聽。
隔着那扇繪着山水的紫檀屏風,有個冷冽的聲音道:“陳老乃三朝元老,二十多條人命呐,不将這賊人五馬分屍,如何堵的住悠悠衆口!”
凝香手一抖,畫軸霎時如水般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