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黑衣人燒了馬車,害得三人今日在樹林子裡瞎轉悠了大半天,直到午後,凝香劫來一輛新車,才重新上路。
眼看日頭就要落下,繁熾忽然喊腳脖子疼,凝香看了一眼,昨晚扭傷的地方高高地腫了起來。
她擡眸看了眼遠處灰黑色的慶州城牆,今晚得在此地住下了。
到達客棧的時候是黃昏,漫天金光,凝香走進大門,櫃台前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女子一身赤色衣裙,衣袂飄揚,烏黑的鬓發如雲,斜斜簪了支蓮藕如意華勝——正是她魂牽夢繞的身影。
遇見月兒,是在燕京郊外謝家别院的地牢裡,那是她從青樓轉到謝家的第二天。
她和一個男孩子被關在一間牢房裡,看守給了他們一人一把刀,說黎明時分,隻能有一個人走出這間牢籠。
優勝劣汰,勝者得活,是死士的生存法則。
昏暗的地牢裡,她和那個男孩分别坐在兩個角落裡,死死望着彼此。
兩個人都困極了,可誰都不敢閉眼。
雞鳴聲從外頭山上傳來,走廊盡頭的窗戶上隐隐透進了一點亮光,恍惚之間,她看到隔壁牢房裡那個小女孩沖她笑了笑。
小女孩和她一般年紀,衣裙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顔色,頭發像是一窩稻草,隐藏在發絲下的那雙眼睛很美,水潤清澈,像是彎彎的月牙。
小女孩将食指豎在嘴唇上,悄無聲息地來到男孩子的身後,一把箍住他的脖子。
那個男孩子生得矮小,拼命想要掙脫,但不管怎麼用力,抱住他的就像是一雙鐵臂,沒有松動的迹象。
小女孩沖着她喊道:“來啊!”
她那時真的很膽小,呆坐在原地,手緊緊揪在褲腿上。
“你不殺了他,他就會反過來殺了你,”小女孩笑起來時,眉眼彎彎的,“快點,别讓我瞧不起你!”
“别怕,”小女孩的聲音溫柔了起來,“殺人的不是你,是謝鈞那個老匹夫,我們都是刀,是謝家逼我們的。你沒有做錯什麼!”
刀,殺人的刀。
她這一生沒有愛恨情仇,悲歡喜樂,所有的罪惡污穢、榮光功績皆與她無關。
她是暗夜裡的蛆蟲,面目模糊的影子。
沒有人會注意她,沒有人會記得她。
從那天開始,人們心中關于她的記憶慢慢淡去,從此她遊走在天地間,透明得就像一隻幽靈。
多好的借口!支撐着她苟活到今日。
她将刀尖送入男孩的心髒,滾燙的鮮血噴灑在她的臉上。
小男孩四肢僵硬地躺在稻草堆上,她試圖替他閉上眼睛,但是不管怎麼嘗試,他的雙眼還是那麼睜着。
她知道遲早有一天,他會來找她的,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還有好久好久要活。
“我叫靳月,你可以叫我月兒。”小女孩的眼睛又彎成了月牙的形狀,仿佛還是父母膝下承歡的孩子。
月兒朝她伸出了手,“我們可以做朋友。”
那些個隻有在月兒膝上才能得片刻安眠的夜晚,她聽着月兒叙說家中舊日的盛況。
月兒父親本是一朝重臣,家有七進宅院,良田千頃。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就有無數奴仆伺候,連兄長都讓她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