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仰起髒兮兮的小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祁國公派來的人要抓我,明明姐姐和爺爺攔着,那些人就把姐姐和爺爺都殺了,還把院子給點了,姐夫剛好來送東西,也被殺了。隻有我一個人趁亂跑了出來。”
凝香手頭一抖,筷子“啪”一聲掉在地上,她愣了一會兒,撿起筷子又繼續吃。
扒拉了幾口,恍惚覺得有什麼不對,一擡眸,蕭瑾從筷子桶裡抽了雙幹淨的給她。
門邊光暈晃眼,她蓦地想起明明家屋檐底下那一堆編好的竹籃,想起圓圓那隻髒兮兮的小兔子,想起那件紅色的嫁衣裳。
她想起明明坐在銅鏡前,摸着頭上的花钗,側臉問她,“美不美?”
火舌一卷,就剩下一地冒着煙的殘梁碎瓦。
早晨的山風有些冷,飕飕地往心裡灌。
她接過筷子攥住,自言自語道:“都死了。”
她像是沒事人一樣,轉頭看阿玉。“那你以後跟着我吧,我給你當師傅,我會護着你的。”
“真的嗎?”阿玉擦了把眼淚,亮晶晶的大眼睛裡全是喜悅,“我會好好學功夫的,這樣我就能給我爹和明明姐姐報仇了!”
凝香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雙琉璃似的眼睛。
萬千思緒萦繞心頭,她沒有糾正阿玉的錯誤念頭,把阿玉抱在膝蓋上,替小姑娘梳理起蓬亂的頭發。
“你……你會編辮子嗎?”
凝香放輕力道。“我妹妹是我帶大的。”
她的手指迅速在阿玉的發絲間穿梭,麻利地紮了兩條麻花辮,然後拍拍阿玉的背。“你去找小二拿點東西吃,不要亂跑。”
阿玉就從她膝蓋上躍了下去,飛快地朝後頭的廚房跑去。
蕭瑾背光而坐,唇無血色,目光有些許凝重。
“除了劫掠買入貧苦人家的子弟,謝氏曆來還會搜集落難的官宦後人,甚至是死敵之後,将其訓練成死士,忠心者用之,有反叛之心者殺之。你把阿玉帶在身邊,就是把她送入虎口。”
凝香眼神空蒙。“為什麼要官宦後人?”
“因為有些東西是長在骨子裡的。”
凝香想起了月兒。月兒即出自燕京宦族,幼年父親坐罪而緻阖族傾毀。
月兒其實是在她之前一年來到謝家的,第一次遴選沒有合格,大抵是因為她的出身,謝家給了她兩次機會。月兒一輩子都不甘心跌落泥沼。她遭過的那些罪、受過的那些苦,還要一一在阿玉身上重演嗎?
凝香谑笑着,“公子和我一起長大,我不信他,我信你?”
蕭瑾反唇相譏:“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麼就不能信我了?”
“你要點臉!”
蕭瑾樂得幫她回憶,“又不是我讓你叫夫君的。”
凝香臊得慌,把筷子擱在碗邊。“我可以和師傅談條件,讓阿玉留在我身邊。”
蕭瑾語氣帶了絲興味,“談條件?”
“公子沒有松口娶我,他不松口,我也不松口,即便公子退步了,我也要提條件。”
“那他要是一直不松口呢?”
屋外的日頭升起來些,日光明媚,蕭瑾背着食肆的門坐着,目光掠過他的肩膀,凝香看到對面路旁長着一叢紅色的花朵,在耀眼的光線下折射出血一樣豔麗的光芒。
一個小小的身影迅速向花叢跑去,一隻小手往前伸着,仿佛準備偷采一朵花。
阿玉怎麼溜出去了?
凝香心頭猛然跳了一下,急忙向外頭跑去。
剛走到門口,隻見一支利箭從右後側飛來,貫穿阿玉小小的身體。幾滴血濺在那叢紅花之上,暗紅點綴着朱紅,添了幾分妖異之美。
風拂過,花朵紛紛搖擺,絢麗得如同一片火海,頃刻間吞噬掉活人的性命。阿玉在地上抽搐了片刻,腿一蹬,再也不動了。
凝香隻覺眼前一陣炫目的光亮,她什麼也聽不到,腳底下就如生了根一樣,怎麼都挪不出去半步。
這世道,人命真是賤若蝼蟻,達官貴人的一句話,就可以輕易抹殺一個人存在的意義,太多人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在這世上留不下一絲痕迹。
響亮的馬蹄聲自箭矢射來的方向傳來,身穿軟甲的青衣男子騎着匹紅馬飛速掠過,經過花叢的時候,彎腰用一根皮鞭一卷,迅速将阿玉的屍身卷到了馬上。
凝香掠起衣袍,向那一人一馬追去。
那青衣男子本已騎出老遠,餘光看到了她,慢慢調轉馬頭,往回走了幾步。
“久違了,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