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見她輕易之間就掙脫自己費心布置下的束縛,已是大懼,慌慌張張便要往外逃跑,身側有風呼嘯而過,期間還夾雜着股腐敗之氣,燎燒雙眼。定睛一望,褚英躍身超過他,前去追那郡守。
“莫要害怕,我現在不取你性命。”褚英這番寬慰的作用聊勝于無,郡守大驚失色。她接道:“我來向你讨要個物件。”一語罷,手上動作快如閃電,下一瞬,一隻玉珏便出現在了她的掌心。
褚英得了此物,并不多糾纏,此行已耗費了恢複來的力氣,連化雀的精氣也無,隻能借此騷亂,閃身隐沒在暗處。待距離郡守府足夠遠,她再撐不住,歪斜地倚着牆壁,滑坐下去。
此時忽聽到一陣轟鳴,晴空連閃了數個霹靂,似乎要将天給割開。她心想怪異,擡頭一望,又是一個滾雷劈下,将屋宅都震得搖撼了幾下。遠遠的,飄來幾聲犬吠,也是有氣無力,隻能當個響。
但此雷尚未結束,褚英喘息的功夫,一個響過一個的驚雷仿佛甭開串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地摔落人間,炸在四面八方。整個諸陵恍若被下了詛咒,日頭消沒在厚厚的雲層之下。天地之間,隻餘下浩浩蕩蕩的滾雷聲。
在電閃雷鳴之間,垂得低低的灰天隐約浮出條斑駁的黑線,它時隐時現,似是貫穿了半片天。然而三四個驚雷之後,這條黑線便擴成了稍粗一段。
褚英往那黑線處走了幾步,再一望,那擴成段的黑線已粗壯如合人才能抱住的老榕樹幹,俨然成了個深淵巨洞。
這巨洞就此滿足,不再擴張,它破天而出,裡面卻是空空如也,人眼望進去,隻能望到一片深深的黑。那洞吞掉數個雷,抖了一抖,好似延遲了回應,緩慢地,姗姗來遲地,洩出了一絲絲的白線。
褚英怔愣着,忽聽得巷陌中有人驚道:“雨!那黑洞在下雨!”随他話音落下,絲絲的白線接着緊密起來,豆大的雨滴從洞中踴躍而出,又給忽起的狂風打歪,落在屋瓦片、粉塵街、枯死的樹梢……
一滴雨遠道而來降臨褚英的發頂,她已說不出話來,想着該去尋一處地方避雨,前路卻給一小人堵住。
小乞兒臉上青白一片,十分難看,盯着褚英的眼睛,道:“你、你身體還好嗎?”她訝然:“你又怎麼了?”他不答,眼眶裡蓄滿了淚,又問:“你還好嗎?你怎麼給那些大人們捆住,架在木柴堆立用火燒?還吐了那麼多的泥沙?你是不是要死了?”
褚英道:“我早就死了,死得透透的。你現在所見,是一隻會吃人的大妖怪!”說着便張開兩臂作勢要撲他。小乞兒卻一動不動,靜靜地落淚。她再神通廣大也沒了辦法,輕下聲音來:“怎麼好端端哭起來,是不是給餓傻了?你瞧外面,已經下起了雨,很快莊稼又會重新生長,你們都有了活路。”
他抽噎兩聲,抓起袖子擦淨淚,汪着眼睛道:“我不餓,我知道哪兒有食物。你被他們關在屋子裡幾天,我帶你去找食物好不好?你先勉強吃兩天素,等兔子們長肥一些,我去給你抓兔子吃……”
說着便往外走,褚英一把拽住他:“我比你大百十來歲,何須要你個小蘿蔔頭照顧。不過你我才見過一次,你如何這樣傷心?”
小乞兒眼裡泛起淚,慘兮兮道:“我、我也不知道……你這樣貌醜的怪物,我該害怕才是。可我那日、那日見了你,隻覺得你十分親近,你說要吃我,我也不想逃跑,見你開心,我心裡就開心,見你難過,我心裡也難過,你被那些大人放火燒,我隻想去搶刀劍,把他們、把他們都趕跑……”
他說得真切,褚英也有些動容,輕聲問他:“你家在諸陵嗎?你的父母都在哪裡?”小乞兒搖頭:“我沒有父母。”她道;“你沒有父母,難道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小乞兒點頭,又搖頭:“我在諸陵郡做乞丐……我沒有父母……”
他聲音越說越小,想來也隻自己答的牛頭不對馬嘴。褚英不願在此糾結,想了想,還是對他道:“我對你實在沒有助益,你想尋些陪伴,還是去找别人……”
待視線挪到他身上,見他擺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誇張情态,無奈話鋒一轉:“你要跟着我……卻隻有這幾日的時間,我在諸陵郡事了,便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