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被半推半趕着勸出了長生殿，臨行前讨得小五一點血，并不多做逗留，穿過雨幕往之前落腳的地方去了。離開了半日，不知小乞丐醒來沒有，醒來見不到她，還望他不要亂跑。

從雨中穿行過幾條街，臨到門前，褚英嗅到生人氣息。她握好劍，緩步靠近，卻見一少年立身其中，朝那小乞丐說着話。

他掌中凝出熒光，不快道：“叫你來是陪伴她，怎麼淨惹些麻煩。”小乞丐兩眼空洞，輕輕松松讓他提到半空中，這邊旋半圈，那邊又旋半圈，全然沒有反應。

他見到小乞丐身前烏黑的掌印，不耐地歎了聲，指尖在那駭人的痕迹上點了一點，便有股青黑的氣順着他指尖被抽了出來。他怅道：“還惹上了燭陰氏那幫害人精，這下你卻活不成了，隻好回爐再造。”

随他言語指尖，小乞丐忽作抽搐，周身飛出千萬條白色的細線，那細線飛速旋轉着，逐漸在他掌心凝成一團暗色的小球，光芒黯淡，消失在他手中。而輕若無重量的小乞丐下一瞬便化作了一張人形的紙片，從空中蕩了下來。

褚英踩着點進門道：“都說酆都的主簿大人生意好，卻不想這生意何時做到我這裡來了。”她語氣不善，盯着那空白的紙片陰沉沉道：“我身無分文，強買強賣的路數我不會認。”

酆都的主簿脫下那身可怖蟒紋朝服，也是一位矜貴模樣的少年。他被人揭穿，倒神情自若，先笑盈盈地喚了句阿嬰，又道：“捏這樣一個小人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未曾想他從酆都偷偷遛了出來，跑到諸陵做了乞丐。”

褚英道：“這番說辭你想了多久，就用這樣蹩腳的理由搪塞我嗎？”他偏頭認真想了一想，道：“今晨覺察到他負傷，我料此事是瞞不過你了，但總該給你個說法，這才登門道歉來了……”

他話音将落，身側揚過陣淩厲的風，噌的一聲，一把長劍貼着他的耳畔插入地面。褚英哂笑道：“我往常總說自己是個不人不鬼的怪物，不值得旁人留心，見的最多的無非是幾句侮辱難堪的話，像主簿大人這般費心調教出個紙人，說盡好話踐踏我一番好心的，還是頭一遭遇見，真叫我感動！”

他聽得這樣的話，緊擰起眉，解釋道：“你何必這樣自貶，我折這一個小人出來并非存心戲弄你，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也絕無欺騙之意……”他趨前幾步，想靠近褚英一些，卻叫她連連後退，滿目戒備。

他隻好停步，暗自怅悔，對她輕聲道：“此事冒犯了你，是我不該。酆都事務繁忙，我不能再耽誤了，日後再見，隻盼你對我印象好一些。”褚英道：“自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方大人一事，我心中還念着主簿的好意，總要找機會報答回去。”

他見褚英話裡有話，想說什麼卻又忍了回去。他拔出地上的長劍，指腹輕輕摩挲着劍身斷處的裂紋，朝她遞去，道：“是一把好劍，可惜劍身已斷，你舍不得？”她借過劍，别在腰間，道：“其人不存，其物如故。有些人在路上走散了，總不能把劍也一起扔了。”

他聞言有些怔仲，既不願放開劍，也不想就這樣離開。他往不遠處投了一瞥，邁步掠過褚英身旁，道：“待你了結諸陵的事情，我在酆都等你。”說罷，原地升騰一道細煙，人已經不見了。

這厮前腳剛走，小五後腳便追了過來。她先是停在門口，抽着鼻尖聞了聞，道：“你這什麼破地方，怎麼鬼裡鬼氣的，怪吓人的。”褚英問道：“你不是将我趕出了長生殿嗎，現在跑來是什麼意思？”

小五不答，轉着眼珠打量一圈，道：“你那個小拖油瓶呢，莫不是被老三打死了？他先前跟我說那小人受他一掌不死，我就不相信。果然，他多撐了半日還是死了。”

她說完才想起這話實在大大的不妥，忙又打圓場道：“這老三做的壞事，與我沒有幹系，換作我一定不會對小拖油瓶下死手的。你别太難過，我改日偷偷帶你去酆都改他的命簿，讓他來世做個貴家公子，享榮華富貴，你想念他就去瞧上幾眼，你看這樣是否妥當了？”

這話放在昨日講出，褚英便要揮劍開打了，可見了那位主簿之後，實在無心應付，怠聲道：“他的事不勞你費心，你還是說說你自己吧，匆匆忙忙跑來找我是為了什麼？”小五道：“對！對！，我來找你是有件大事要辦！”

褚英道：“容我猜一猜，這件大事與你三哥有關，你要替他填窟窿了，是不是？”她道：“老三是死腦筋了一些，可他心腸不壞，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們兄妹幾個的自由，壞人都讓他當了。我既然還能在外跑動，總要主動做些打算。”

褚英道：“那你的打算是什麼？飛到九重天去堵上那個破洞，還是把衍州的雨再給吸走？”她道：“我仔細想了想，老三的修為是我們幾個當中最強的，我們借水淹掉衍州隻是為了讓老三借力打破禁锢，他說做得到，那就一定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