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上前将褚英的劍踢得更遠，邁步彎腰之間，始終操着弩對準她心口位置：“慢慢舉起你的手！不許有别的動作！”

褚英依言照做，将手舉過頭頂，好商好量道：“有事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何必弄得這麼緊張兮兮的……”

“閉嘴！”一臉側橫了條唬人疤痕的女子撿起地上的劍，打斷褚英的話，“問什麼你答什麼，别講廢話！”她銅弩向上偏了偏，一隻箭矢嗖地蹿了出去，擦着褚英的耳廓釘在身後一木箱上，眼風掃過幾眼，箭矢已沒入過半，露出一小截箭雨。

“死烏鴉，滾下來！”她兇神惡煞道。一直蹲在褚英頭頂裝木頭的灰鴉嘎了兩聲，反身往桅杆上飛去，兩爪鈎住打了死結的繩，開口即罵道：“龜孫！撮鳥！混賬！”

長着疤痕的女子不怒反笑，手指對着它點了一點：“死烏鴉，偷偷學我們的說話，你敢不敢飛回去對你主子再學一遍，看是你嘴巴快還是他刀快！”灰鴉仗着自己飛得高，氣焰嚣張道：“龜孫！撮鳥！混賬！小人！逃跑的膽小鬼，羞不羞，羞不羞！”

那女子拍掌喝道：“好！又是哪裡學來的新詞，趕明兒我教你一篇文章，你背住了回去念給那個老王八聽！”她正講在興頭上，隊列中走出一個面目清秀的書生，對那女子道：“許小姐，不要再逗那隻烏鴉了，城主叫你快做正經事。”

褚英見那長橫疤的女子面上一窘，擰身對旁邊的人低低說了幾句，那人得令，正色向桅杆上猖狂得不行的灰鴉連飛三箭，穿透它漆黑的羽毛，而桅杆之下立刻有兩人兜着張密網，接住受驚吓滾落的灰鴉。

灰鴉在網中掙紮，不時用它怪異的腔調吐出幾個舊詞，被人拖着經過許小姐時，她圈起兩根手指，對着它露出網洞的黑腦袋上梆梆彈了下。

“等會兒再來教訓你！”她揮手示意将它帶下去，轉而面向褚英，“把她綁緊了！”此令一下，便有四人上前，在褚英身上檢視一番，确定未藏武器，才各自牽着粗繩一端，牢牢實實地将她捆住。

褚英由得這些人捉着她的手腳，像打包個遭人嫌棄的物件，這裡敲一敲，那裡點一點。她半點不抵抗，安靜站在那裡，直到有人踹她的膝蓋，冷聲道：“跪下！”

褚英戲谑道：“受我跪拜的人如今墳頭草都齊人高了，你快去交代好你的身後之事，我給你磕三個響頭啊。”那人惱怒，揚起掌要劈下，被許小姐呵住：“張石頭，别把你行事那套風氣帶到船上來！”

那漢子人如其名，長着張方闊的石頭臉，面皮緊繃，兩隻眼睛又利又毒，像他手裡那把弩箭，非見血不可。他當衆被駁了面子，不快道：“小丫頭，你教我做事？”

許小姐道：“你登船前怎麼說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别覺得自己換了身衣裳，從前的事情就一刀兩斷煙消雲散了，你手底下有多少冤死的無辜百姓，我可都替你記着呢！”他沉下臉，道：“許小姐，你這話說的過分了！”

她道：“我向來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了，不像你從前認識的那些人物，嘴上仁義禮智信，做出的事卻件件與之相悖。我說話雖然難聽，可從不摻假，你要是心裡不痛快，倒講講你的道理，能不能反駁了我。”

他拉下臉，又手一松，将捆成粽子的褚英往她那裡一推，道：“好，好，好！你是從裡到外都清清白白的人，像我這般惡人不洗清自己的脖子，主動伸到你面前砍兩刀，你是永遠不會相信我！”

他指着褚英道：“你怕我對她做什麼？暗地裡下毒？既然你這樣防備我，眼裡容不下我分毫，不如趁早和城主講明，就該把我張勢頭扔海裡去喂魚！”許小姐上前幾步，站到褚英身旁，道：“你别怪外抹角說城主偏袒，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又怎麼樣！”

這兩人當衆争吵，許小姐音量不比他小多少，船上所有人都聽得分明，卻無一個站出來講和的。張石頭陰沉眼睛環視一圈，将弩箭抛到書生懷裡，涼涼道：“我知道你們都鄙夷我，瞧不起我，城主允我上船，你們一個個都萬般不願……你們不去找城主，我自己去！我再貪生怕死，臉皮也沒厚到這個地步！”

說罷，他目不斜視，徑自從人群裡走開了。書生抱着弩，為難地歎了歎氣，對許小姐道：“這下好了，又要惹得城主不悅了。”許小姐看着遠去的背影，撇嘴做了醜臉，陰陽道：“就知道告狀，有本事跟我正大光明打一架，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