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出鬧劇之後,敏毓出奇地收斂了許多,不知是被打怕了,還是當真将褚英的話聽了進去。
但再怎麼樣,他是太炎的東宮太子,日後所有臣民都要在他腳下匍匐,供他差遣。是以聽見褚英問:“你是不是得罪過李息?”敏毓想也不想便否了:“我與他沒有過交集。”
褚英不過随口一問,聽他這樣說,也不再多想。
後來昭帝壽宴,她和敏毓去溟澤抓一隻赤色烈鳥,後者央求昭帝借他長風軍一用,要挑一些人來幫忙。褚英心中不願,恐怕這些人去了也是幹瞪眼,但也未出言勸阻敏毓。
選人時她沒有現身,站得遠遠地望,是敏毓無端跑了過來,在她身邊朝個方向指了指,道:“那就是李息。”
那就是李息。
她掀眼朝人群中望去,同樣的宮裝,同樣的兵甲,但她一眼就把那人認出來了。
敏毓見她發笑,便問:“怎麼了?”褚英道:“我瞧他有些眼熟。”敏毓擰眉,仔仔細細瞧遍了李息,道:“你認識他?”
褚英搖頭,解開腰間的長劍,卻是要走了:“不認識,或許從前無意間遇見過。”她懶怠地抛下後半句話:“表哥,我們去溟澤帶上他,他看着不像怕死的……”
隻是李息沒來,敏毓說他不肯,害怕此行兇險。褚英一笑了之,沒說什麼。
那隻烈鳥果然難以馴服,褚英費了些氣力才将它捉住,叮囑敏毓将它看管好,它天不怕地不怕,連蛟龍都敢當成長蟲叼在嘴裡玩弄。
人算不如天算,昭帝壽宴上,那隻烈鳥無故發瘋,竟朝着奚夫人沖去,褚英驚詫,提劍飛身擋在奚夫人身前。
在被巨鳥吞進肚的前一刻,君臣大驚失色,宴外的長風軍沖進殿護駕,昭帝面容慘白無血色,中郎将李息拔劍疾行,卻是徑直朝褚英的方向去。
差一點,他也要被巨鳥吞食了。
褚英暗自思忖,是那次在巨鳥肚腹中遇見好一些,還是如今這般,她濕了半邊衣衫,站在蓮池邊遇見好一些。可轉念一想,多年以前,她站在敏毓身邊,冷眼觀望他兩個糾纏厮打,她的形象也不會好到哪裡。
倒是今日一見,令褚英略感意外,他并不像敏毓所說,高傲不近人情。
蓮池中有蛙鳴,姬綽尋聲而來,趕到她身邊,低聲問:“方才郡主在和誰說話?”姬綽眼中無神,面上挂着淺淡的笑。
褚英問道:“為何不在原地等我?”姬綽道:“郡主若是睡着了,我總不能等到晚上。”褚英不作聲,半晌,笑道:“瞞不過你。走吧,别讓奚夫人他們久等了。”
說罷,褚英接過姬綽手中的杖,反牽住她的一隻手,緩步往前去,又輕聲問她眼睛如何,這幾晚還有沒有痛過。
一問一答之間,到了一間亭子,褚英環視一圈,未見到奚夫人,便揚聲笑道:“今日真是熱鬧,你們怎麼都有空來了?”
亭中幾人起身向她點一點頭,複又坐下。敏毓将一酒盞遞到嘴邊,閑閑道:“老二說他讀書讀昏了腦子,難得天氣晴朗,一定要出門透透風。”
他說着,另一隻手去掀旁邊人蓋在臉上的書:“說你呢!透氣就透氣,還裝腔作勢帶書來,故意膈應我是不是!”
那人沒了遮擋,被日頭刺得擰眉皺臉,從卧榻上支起身,苦笑道:“我的好殿下,昨個兒陪你玩整晚的葉子戲,又說今日好天氣,不出來和你喝酒就是讓你難堪。你算一算,我多少個時辰沒合眼了!”
褚英撿個左右無人的位置坐下,笑道:“你放過齊夷吧,他才從宛州回來,半條命都累掉了。”她見案台上擺着一局殘棋,四下裡瞧了一瞧,問道:“我哥也來了?”
敏毓搶了書冊,扔在一邊,對褚英道:“坐了沒一會兒便匆匆走了,說是有事。我見他往你那個方向去了,怎麼,你沒碰見他?”
褚英搖了搖頭,轉而去問立在身後的姬綽:“你在岸邊等候時,見到我哥了?”姬綽卻有些走神,兩手袖着,低低道:“未曾。”
褚英見她有些不對勁,待要再問,另邊敏毓卻撫掌叫道:“我記得你這個仆侍跟随若虛也有幾年了,她學的是什麼?”褚英代她答道:“蔔筮之術。”他道:“哦?那她能算些什麼?算得準還是不準?”
她欲開口,身後姬綽卻往前進了幾步,微笑道:“殿下想算什麼?”敏毓輕笑,眼風在這幾人之間流轉:“不如就算……我們幾個的死期……”
褚英見他滿心壞水,瞪他一眼,起身拉住姬綽,将她護在身後:“她近日身體不适,不算!”敏毓不依不撓:“你總誇耀你這盲女頂天立地的厲害,身前生後事都逃不出她的心,為何算個死期都不行?”
褚英道:“她是我的人,我不願意她算,她就不算!”姬綽輕輕拂開褚英擋在前面的手,溫聲道:“沒事的,郡主。”她對敏毓道:“殿下要想知道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