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隻好歉然對他道：“是我的侍女在尋我。”

她轉而望向對岸支杖緩形的單薄身影，又朝李息施施然行了一個禮：“我該走了，日後再見中郎将，隻盼你印象對我好一些，現下這般……”她低頭瞧瞧自己的淩亂的裝束，不免有些報赫：“實在有些無禮。”

李息目光微動，低低道：“現在已經很好……”褚英見他唇動，未留心他具體說的話，便問道：“你說什麼？”他目光清和，唇邊挂笑：“無大礙。郡主平日常在宮廷走動，再見并不難。”

他眼風掃過褚英緊握的玉珏，微挑了一邊的眉：“郡主想去蘅山？”褚英未料到他會直接發問，心中驚訝，轉念一想，長風軍是昭帝私募，關系非同一般，知曉蘅山背後的牽連也并不奇怪。

她便道：“我自小長在宮中，難有機會出去，隻在書上見過許多大好山河，卻沒機會親自去遊訪。蘅山居三嶽之首，我是個沒見識的人，當然是很想去的。”

這話半真半假，她除了領命出宮，的确很少在外走動，可自小和太子敏毓厮混在一處，卻沒少偷偷遛出去，雜技小食，吃喝玩樂，褚英一樣都沒落下。

李息大概有所耳聞，并不戳破，饒有興緻地聽她講話，末了，才道：“蘅山近來不太平。”褚英道：“發生什麼了？”他視線落在褚英臉上，毫不避諱：“傳聞那裡正在鬧鬼。”

他這話說得故作神秘，壓低了聲音，偏偏他身形修長如松，高出褚英許多，這般得放低姿态，稍側一側臉，才能将話用一種低沉奇詭的語調送進她的耳中。

豈料她聽了卻笑出聲：“中郎将以為我們是做什麼的？”李息聽得她話中提及“我們”，怔愣了一瞬，立刻便曉得她的意思：“郡主說的是，若虛真人教出的弟子不會差，妖魔鬼怪不足為懼。”

另一處姬綽即将摸索而來，褚英不好再耽誤，臨前卻對他抛下句話：“自然，況且中郎将看着也不像貪生怕死之人，你那時候知道敏毓是太子，還和他糾纏厮打，分明是不要命的模樣……”

聞言，李息掀眼看她，褚英已經走了。他暗自回味最後這句話，像是有根輕弱的羽毛拂過心尖，叫他整個人都顫了一顫。

她到底還是記得的……

隻是這樣簡單想一想，就叫他忍不住輕笑，原先一點失落不快盡數掃空。李息望眼褚英離開的方向，方才扶着她那隻手的指尖仍殘存幾滴水珠，他背手而立，輕輕摩挲着指腹，再等一等，便開步往另個相反的方向去了。

褚英覺察身後那若有若無追随而來的視線消失，擰身回望，果然是李息走了。她摸不準這位年輕的中郎将是何态度，過去敏毓總在她耳邊念叨有個叫李息的隐隐與他不對付，褚英那時尚未見過他，隻奚落是敏毓太過放浪形骸，乖僻自是，連昭帝的長風軍也看不過眼。

敏毓同她犟嘴，說在他許多次宮道上走着，迎面碰上李息帶了手下經過，他有意同這勢力單薄的中郎将交好，開了笑臉迎上前，誰知這人竟守在原地不動，平平淡淡地對他行禮，嘴角微不可察地輕撇，敏毓總疑心他擺出的是嫌棄的模樣。

褚英聽了也奇怪，見到當朝太子居然有這樣一副倨傲的姿态，可見其性情孤傲，眼光放得太高，大約不是個好相處的。她便玩笑問敏毓：“你是不是得罪過人家了？否則他如何敢将你這位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裡。”

敏毓自小衆星捧月，史書典籍學得一般，在玩樂這方面可謂是天賦異禀，頗有小成。昭帝念及他母親去的早，對他日常所做的不正經事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昭帝已算半個修行之人，講求順天意，成因果，隻吩咐太傅對太子要盡心盡力，多多教導。

這樣一來，敏毓的氣焰愈發嚣張，宮中内外無人能壓得住他，唯有幾年前一次，他私下甩開内侍，将褚英拐出宮，說是要去看将軍挑選民間英才，組建一支長風軍。那日敏毓離宮的時間格外久，太陽當頭出，近到黃昏才匆忙趕了回來。

内侍急得雙腿虛軟，快要撐不住，正欲差人去禀報，便見敏毓衣衫破舊，黑着臉進殿，臉上挂彩，嘴角的血漬都未幹。再看緊随其後的褚英，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大搖大擺地列席入座，朝那内侍擺擺手，着他去沏一壺茶來。

等内侍低眉順目地拎着茶盞而來，便聽得殿中二人似乎起了争執。敏毓正質問褚英道：“你為何遞劍給他？”

内侍瞧瞧擡眼，果然見到褚英的佩劍上沾了血。可他再一想，這血來自天底下其二尊貴的太子殿下，便打着寒噤，垂目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