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太炎有三嶽,蘅山居首。
蘅山名聲顯赫不是因為它的險峻高峨,人傑地靈,而是因為昭帝每五年便要到此地舉行浩大的祭祀之禮。
昭帝如此偏愛蘅山也并不是因為它的靈氣充盈,通天之勢,而是因為若虛真人。
話說若虛侍奉人主多年,忽有一日,他起卦蔔疑,為昭帝遍問天地鬼神飛升成仙之法。他用蓍草求出六爻,得出的卦象十分奇特。
他思索不得法,便起身在屋内來回慢慢踱步。閉上眼,腦海中浮現方才的兩儀四象。太極八卦在他漆黑的眼中爍光旋轉,忽然,他看見一座巍然屹立的青山,青山腳下山野人家,面容和藹,遙遙望着若虛,露出一個神秘的笑。
他當即憾然,久久不能動作。
若虛将青山畫下,寥寥幾筆,卻已得神韻。昭帝喚來禮官,問此山何在。禮官揪着他下巴那一绺白色胡須,咂摸着走了幾圈,眼前一亮,對昭帝肯定道:“此山名蘅山,在東南之地,鐘靈毓秀,有仙人洞府!”
這答案叫所有人都非常滿意。同時,昭帝派給那禮官一項大事。什麼大事?昭帝不肯說。
禮官回到家中,苦思冥想,胡須都給愁掉好幾根。他捧着這一绺美須,心疼得直掉眼淚。他的妻子實在沒眼見丈夫這般模樣,氣急敗壞将他趕去書房,道:“蠢貨!聖上是叫你去蘅山!”
禮官更加疑惑,蘅山在東南之地,路途遙遠,去哪裡做什麼?他思忖着往書房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忽而停住。
禮官頓悟了。國家大事,在祀與戎。如今天下太平,并沒有仗可打,那麼,便是祀了。
當機立斷,禮官興沖沖地跑到宮中,向昭帝禀明來意,先說上一通海内安甯,興文匽武,後土富媪,昭明三光之類的好話,最後定旨在祭祀一事。
禮官言辭懇切,眼含熱淚,蘅山祭祀,辦的要大,要威武,要彰顯太炎的國力,昭帝的英明。他指使那隻因激動而顫抖不止的手,從袖中掏出撰好的壇頌,頗有聖上不允,他便一頭撞死在大殿上的架勢。
昭帝猶豫,蘅山祭祀,免不得又要耗費一番人力物力,他向來崇儉,修的是清心寡欲之道,如此奢侈浪費,他擔心谏官不肯允。
禮官見他面色沉凝,低首緊咬牙關,心一橫,以頭搶地,将額上磕出一個血窟窿,接着便要去撞蟠龍柱。
要不是若虛及時施咒牽絆住他的雙腳,禮官便要血濺當場了。昭帝無法,他不願看這樣一位聰慧忠心的臣子因此喪命,隻好萬般牽強地答應了。
至于那群喜歡清議的士大夫,明面上是若虛出的辦法,他派出一支長風軍,去到那些士大夫的家中,一個一個好言勸阻: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更何況如今是一國之主将要飛升成仙。
人主成仙後如何?自然是将一國之臣民都升做仙侍,到時太炎成了美談佳話中的仙國。你?你就是風神雨神山神,不夠?那你便再兼任百花之神。
士大夫配花,甚好甚好。
士大夫卻将花扔了,不僅将花扔了,還重重地踩上了幾腳。
長風軍歎息,長風軍無奈,長風軍再苦苦勸慰。
别無他法,長風軍此行帶劍了。
被踩踏得凋零灰敗的枯花染上豔麗的紅,長風軍冷峻的劍尖挑起那朵花,左看右看,得出一個毫無關聯,卻頗有道理的結論,士大夫與花并不那麼相配,隻是哪個才更相配呢?
無論如何,驚心動魄的殿前決議已成定局,接下來隻等聲勢浩然的蘅山大祭。
臨到祭禮前一晚,昭帝少見地無法安然入睡,他召來若虛,與他徹夜長談。這場談話的内容簡單卻又複雜,史官捏着狼毫筆,一筆一劃端正地記錄下兩人間的對話,隻是離開之前,若虛叫住屏風後的史官,在他耳邊輕語。
史官大駭,勉力鎮定,連聲喏喏,将手中毛筆折斷,又摸到筆墨已幹的書冊,作勢要将他撕了。
若虛揮袖阻止,輕輕搖頭。史官彎腰作揖,畢恭畢敬地送他離開大殿。
史書記載,那夜昭帝隻問了若虛一個問題:
“朕總見到一隻紅色的眼睛,那是什麼?”
“陛下,那是通曉過去與未來的天眼。”
五年之後,第二次的蘅山祭祀在即,這一回的昭帝卻更加不願了。
他病了。仙風道骨的人主整日愁容滿面,茶飯不思,進補多少仙丹也不見起色,他總坐在鏡前凝望,問身後的宦者:“你瞧見了嗎?”
宦者怯懦地擡頭:“陛下,瞧見什麼?”
“一隻眼睛,紅色的眼睛。”
“陛下,奴婢什麼也沒瞧見。”
昭帝斂眉不語,忽而暴怒,拔出架在一旁的寶劍,将那小小年紀的宦者砍死,身首分離,他的眼還睜着,尚有一絲驚懼悲恐來不及升到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