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山的祭祀終究沒能完成。
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被困在姬綽屋中的幾天,褚英始終在思考這個問題。她疲乏不能坐立,将久遠的記憶從腦海中一塊一塊重新扯了出來,按圖索骥還原事情的原委。
一封密報自國都而來,送信人是若虛座下弟子。褚英與他不相熟,事實上,若虛共收了九名幼童親自教導,除她被選中入宮以外,餘下八個皆在别處修行。而他們是男是女,原籍何地,學的是劍還是術法,褚英一概不知。
她以為這便是天縱英才,是她的特殊,她的無與倫比。
送信人是淩晨來的。
褚英接到消息,早早便在院中等着。她無聊練起劍,招式擺的随意懶怠。思緒飛去了别的地方,無意在手上功夫費心。
那人不知何時來的,站在院外默不作聲地看她揮得一塌糊塗的劍法。是褚英先發現他,停下了劍。于是他終于開口:“你就是褚英?”
郢城到蘅山的距離并不太遙遠,騎一匹老馬,慢慢悠悠五日也已經足夠,可這人足足用了七天,比褚英預計的還要晚。
是密報中的消息不緊急,抑或他存心拖延時間,等她出差錯。
褚英手搭在劍柄處,一下一下輕點着,不動聲色打量他。
“我是真人的弟子,比你虛長幾歲,聽說你是宛州華亭人?”他立在原地,等褚英的回答,等不到,也從容地自說下去,“好巧,我祖籍也在華亭,不過鄙人家境貧微,比不上褚氏。”
他話中帶刺,似有所指。
褚英哂笑,收回視線,擦着劍上露水,一邊往回走:“信呢?”
他不緊不慢從袖中摸出排着兩枚紅印的信封,擱在院中石案上,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放下:“久聞郡主大名,我在院外見郡主練劍,不禁駐足觀望了片刻,還望郡主不要見怪。”
那茶是才沏好的,茶水滾熱,褚英還未來得及喝上半口。他如此不見外,言語之間沒有任何收斂和怯意。
“你覺得方才的劍法如何?”褚英順着問道。
他果然作出一副長輩指點的模樣,先點一點頭:“不錯。”接着又道:“可惜還差些火候。”
“哦?還請師兄不吝賜教。”
他滿意了,眼神點過褚英手中劍,上上下下掃視了她一通:“郡主内修圓滿,想來一直勤學苦練,不曾懈怠,出招淩厲果斷,與我往常見的那些貴族子弟相比,大有不同。”
與他們相比大有不同,那與他相比,自是相差甚遠。
“隻不過……”他遲疑道。
“隻不過?”褚英怎會猜不到他說這話的意圖。
“隻不過這劍使的太過軟弱。”
話音将落,褚英嗤笑一聲,佯裝驚訝:“軟弱?”這詞好新鮮,倒從未有人這樣評價過她。
他此刻虛虛假假地擔心這番話會傷她自尊,斟酌着換了種說法:“這樣也有些不妥,與其說是軟弱,不如說是天真。劍随人心,寶劍在惡人手中,是一柄隻知飲血止恨的魔器,在君子手中,那便是如清風明月一般掃人陰霾的法寶。”
“而在郡主手中……它多了幾分綽約風姿,陪伴小女孩跳一跳舞,唱一唱歌,再好不過了,可要将它當作一柄武器,還有些勉強。”
褚英不禁笑道:“你以為它還未開刃?”
他搖搖頭:“非也,郡主拿它斬妖除魔我當然知曉,靈山神女的故事麼,我們幾個師兄弟都十分熟悉。”他将杯盞之中的茶潑在地上:“但郡主可知,你要它有用,光斬妖除魔,除去那些奸佞妖邪之輩仍然不夠。”
“師兄覺得我該怎麼做?”
他将杯盞倒扣在桌上,伶叮一聲悶響:“我覺得你最好什麼都不做。心有所求,竭盡全力也要去做。可殚精竭慮枉費心思,到最後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在下人微言輕,郡主若看得起我,肯聽這一句勸,就當手中的劍是鏽鐵打的飾物,隻圖眼下的歡喜,不要再去求以後了。”
褚英望着他做的滴水不漏的愁容,蓦地甩出一句話:“你以為我會落得哪樣凄慘的結局?”劍尖抵在他的胸口,頭朝他的方向歪了一歪:“師兄瞧不起我,真叫我傷心。你拐彎抹角是想說我劍法差,還是覺得我為人品性不端,礙了師兄的路。”
這人料想不到褚英不遮不掩,竟直接說了出來,一時被問住,呵呵笑道:“不敢。”
褚英挑了他的外衣,清晨露深霧重,他内裡一件單衣,被寒氣逼出一點怯懦。
“沒什麼不敢的,你想說就說了,也免我猜測揣摩誤會了你一片心意。”她道,“劍随人心,這話很對,真人叫你來送信,定是很是喜歡你。我想向師兄讨教幾招,點撥我糊塗不谙世事的心。”
他泰然道:“我未随身帶劍,且真人授我術法,你向我讨招,恐怕于你益處不大。”
褚英便道:“不礙事,術法我也略知一二。你既然沒有劍,那我也就不用了,況且你才批評我劍心不正,我哪裡還敢端出來獻醜。”
當下她便撂下了劍,後退幾步,向他颔首:“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