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端坐:“現在還不是時候。”說罷,按了下心口被她點過的位置,自顧自道:“……不過,我也實在好奇,既然郡主不怪我唐突,那便試上一試好了。”
崇壽寺甯靜,再過半個時辰到小道士們做早課的時辰,古銅香爐中點上三柱香,那股氣息将會随風飄到褚英在的這座院落,天便亮了。
他随褚英來到院中空地,見她兩手空空蕩蕩,什麼兵器也不準備拿了,朝她行個禮:“多有得罪。”
褚英嘻嘻笑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啦!”她話鋒一轉,接道:“十招之内,我要你見血。師兄,你是願意額上添道疤,還是腿上多出個窟窿呢?”
他不以為然,将要開口說話,喉間發出半個音節,便見褚英劈掌襲來。
“第一招!”掌風掃過面門,距他鼻尖半寸,忽調轉方向,屈指捉他的肩。
他似有所察覺,擡臂格擋住這招。
“哎呀,你怎麼知道我要掐斷你的胛骨!”褚英大叫,改左手點他腰上的死穴。
招出半路,他反身一躍,叫她撲了個空。
如此連出六招,他皆遊刃有餘,四兩撥千斤地拆了回去,仿佛真如他先前所說,褚英的修行還有欠缺,心性幼稚驕縱,不是他的對手。
“不對!不對!”她盯住他的眼,“真人都教了你什麼?你這幾招都是對付我的!”
他欣賞她的挫敗:“不過陪郡主小打小鬧,用不上真人傳授的本領。剩下四招,郡主還能堅持嗎?”
褚英将他的奚落聽在耳中,收了掌調息凝氣,微笑道:“師兄,我看你印堂發黑,我為你添點别的顔色,讨一個好兆頭!”
語落,她周身蕩起清氣,轉而化劍,朝他疾去。
他迎劍而上,以背示人,腳下的影子像是給風扶将起來,豁然脹大數倍,雄然之姿護在他身後,兩手緊握,抓來空中幾柄淩厲的氣劍,硬生生折斷了。
清氣重聚,合而為一,淩空揮下,巨影又要使之前那招,可劍上寒光一閃,陡然變作了人形,褚英朝那影子狠道:“第八招!”
她一手捅進它的心口中,猛的攥緊,影子主便吃痛歪了身形。褚英卻不糾纏,厭棄地甩了甩手,抓起石案上那隻被他用過的杯盞砸了過去。
他眼前一晃,悶的一聲,杯盞粉碎,額間流下兩線猩紅的血。
“心性浮躁,師兄,你還得多練。”
他眼中有吃驚,沉氣扯起一邊嘴角:“受教了。”
褚英問道:“你是你們七個當中最厲害的?”
“何意?”
“真人叫你來試我?不過如此。”
“……”露出不屑的卻是他,“實在慚愧。不過郡主認為,我們七人合力又将如何?”
褚英收了那封密報:“那便來,我等你們。”
他起身,從進這院中的傲然橫掃一空,變得十分謙卑,對她彎腰行過一個大禮:“不敢勞苦郡主等待,實是我們這些個微塵等待郡主太久太久。”
褚英已然失掉耐心,敷衍着說了幾個好字。
他來時天微暗,離開時仍未等到古銅香爐中的煙升起。
褚英在他走後拆開信,信中所書隻有一件事——蘅山祭天暫停,昭帝染恙,恐生變故。郢城再傳消息時,速歸。切記,切記!
她将信合上,心亂如麻。
昭帝染恙,可敏毓仍留在國都,何來變故,何必速歸。
她于此地眺望山下,白馬背上的送信人向郢城而歸,他額上鮮血紅的煞目。這人在遠處遙遙回望,目光穿過層層阻隔,一如他踏進這座院落之時,叫她渾身泛起不快與憤懑。
她是褚英,華亭褚氏一門的貴女。當今聖上是她的姑父,親封她為郡主。
她自小便由若虛真人教導,使得一手好劍。她殺過鬼怪,捉過神鳥。
可為何他的目光輕蔑,不屑,且至始至終伴着深切的憐憫?
褚英至死不解。